“舅舅……”那孩子似是被吓到,紧紧攥着裴朔的衣角,惊魂未定。
“乖乖,舅舅在。”
他抱紧孩子,一个翻身抹了对方的脖子,单手持剑和人对打起来。
三人一路打一路逃亡,皇宫早已乱作一团,不知跑到哪个宫殿,眼看外面追兵越来越多,随意找了一个殿门便钻了进去。
“二爷!”元宵惊呼一声。
待关上殿门那一刻,裴朔才惊觉自己进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整面整面的楠木架上,鎏金牌位层层堆叠,从地面直抵穹顶。金漆书写的帝号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最顶端那排供奉着开国太祖的牌位,螭龙纹底座足有半人高,冕旒状的流苏随着穿堂风轻晃。
牌位前青铜香炉里,香灰积得足有三寸厚,新添的线香插在灰烬间,青烟顺着梁上的缠枝纹攀援而上,在蟠龙嘴里凝成云雾状的漩涡。
“这是太庙。”
历代西陵皇帝和宗族牌位供奉的地方,裴朔顺着牌位看去,从太祖、高祖、太宗……一直到先帝,裴朔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赵稷。”裴朔喃喃一声。
他的牌位怎么会在这里?
赵稷的牌位和赵钰紧邻,均在先帝牌位之下,明晃晃的金漆让裴朔整个人都怔在当场。
“衍儿,你可知道族谱在哪?”
赵衍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凑到牌位后面,噘着屁股将族谱翻了出来。
一页一页往后翻去,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先帝的名字,先帝有二子,长子钰,次子稷。钰有一子,名衍。稷流亡。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裴朔竟笑起来,他终于明白了。
难怪他遍寻朝堂找不到赵稷,原来赵稷早已现身,冥冥之中他做了赵稷该做的事,他就成了赵稷。
“驸马爷,外面没人了,我们快走。”
裴朔将族谱放好,跟着项肃出了太庙,三人朝着宫门处疾步,眼看着就要出宫门,又被一队人马将他们拦截在宫门口,为首的还是先前的新宁伯。
“逆贼,你冒充礼王,偷走我西陵太子,你意欲何为?”
裴朔冷笑一声,长剑提在身侧,“新宁伯,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本王头上,我可不敢应。”
裴朔将赵衍交给元宵照看,持剑护在他们面前,赵衍瞪着大大的眼,手指死死抓着元宵的衣角,元宵将人护在怀里,躲在一侧。
眼看着双方厮杀起来,项肃忽地吹响脖间的哨子,蹲守在皇宫外的人突然冲了进来,虽只有五六十人,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夫精锐,宫门口顷刻间尸身遍野。
鲜血溅在裴朔衣袍上,他始终持剑挡在元宵和赵衍身前,衣袖被刀剑割破,长臂擦过血痕,寒剑滴血。
“舅舅……”赵衍虽然只有三岁,但自幼在宫中长大,也知道这些人是来杀他的。
他更知道是这个初次见面的舅舅,手持长剑护在他面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裴朔回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反手将剑刺入一人腹中,元宵下意识捂住了赵衍的眼睛,用衣袍将他护起来,不叫他看见这些腌臜的血腥事。
“新宁伯,你与其在这追杀我,不如回去看看?再不回去,怕是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你说什么?”新宁伯双眼一瞪,似乎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吓得急忙掉头往回返。
裴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唇角轻勾,“我说你被人当枪使,拿了功绩,却分不到羹汤。”
宗室虽然把持皇权,但也并非全是一条心,七分八裂,谁都想拿大头。
趁新宁伯返回之际,项肃一举结果了剩余的人,区区五十多人硬是杀出重重包围,带着裴朔等人一行逃出皇城,他们找了地方将身上的血衣换掉,又重新掩藏身份逃出北川。
裴朔将两封信交给项肃,“项将军,这封信转交给汉州刺史,第二封你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最后这封盖有我西陵礼王印信,可借勤王保驾之名挥师入西陵。我们遥城再会。”
北祈都城离西陵路远,八百里加急送信的功夫恐怕裴朔人已经坐车抵达南梁了。
“可……”项肃有些犹豫,但也心知裴朔安排的没问题,兵分两路是最好的打算。
“项将军放心,我带走千人,他们也能护我周全。”裴朔牵着赵衍的手,蹲下身来将他抱起,又捏了捏赵衍的脸。
“乖乖,以后你小字就叫长生吧,舅舅希望你长岁无忧。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项将军,你见到陛下后,告诉他,我在西陵给他生了个儿子哈哈哈哈……”
谢明昭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
第127章
项肃带着书信, 率领数十人,连夜纵马往东赶往汉州。裴朔则带着元宵和其余百人南下,往邵阳而去。
“舅舅, 我还能见到父皇吗?”小长生趴在裴朔怀里, 闷闷地窝在他的颈窝, 小小的一团, 想哭但又哭不出来,鼻尖红红的。
“会的,舅舅一定会把你父皇救出来的, 你项叔叔已经去搬救兵了。”
元宵在旁拿了剩余的栗子糕给他, “小公子,要不要再吃些栗子糕。”
小长生捧着比他手掌还大的栗子糕啃了半天, 嘴角全是糕点屑,看得裴朔轻笑不止,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又叫他喝了水,慢慢地将他哄睡了。
“二爷,将小公子放在榻上吧。”元宵将衣物铺在坐榻上, 又巧心地叠出来一个小枕头, 裴朔慢慢将怀中的人类幼崽放在榻上, 给他盖上自己的衣袍。
元宵看着那孩子也心生欢喜,这孩子的眉眼和二爷长得真像,不知道再过两年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是像二爷般风度翩翩、博闻强识。
小长生睡着了,嘴里还时不时咂巴咂巴的,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笑得裴朔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软乎乎的超有弹性。
马车走了小半个月, 终于到了邵阳,这次裴朔没有隐藏身份,直接大摇大摆进了驿馆,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直接表明身份,又出示了自己北祈宣阳公主驸马的印信。
当天下午他就被接进了宫里,南梁皇帝是个中年胖子,笑起来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你是说你愿意用长平、宛城、景州三座城池来换十万兵马?”
还有这好事儿?
“实不相瞒,西陵国君和我朝皇帝有旧,如今他被宗室所困,十万火急,若非北祈相隔甚远,我也不会前来南梁借兵。”
“此事迫在眉睫,人命关天,否则长平三城何其珍贵,我怎忍割让,唉。实在是……我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呀。”
裴朔强装不舍。
生怕被南梁皇帝看出门道来。
“你说话有用吗?”南梁皇帝不断地打量着他,不过一个区区驸马爷,哪来的底气在这大放厥词。
西陵虽有内乱,但若是趁机攻打未必就能拿下,更何况还要防着北祈黄雀在后趁虚而入,前后皆得不着利,倒不如随了裴朔的意,以十万兵马换来城池,再徐徐图之。
“陛下……”有亲信大臣朝他耳语了几句。
南梁皇帝双眸一震,“当真?他不是死了吗?”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裴朔身上,左看右看,又觉得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不过尔尔,他竟是当年治蝗论水、天下闻名的裴相?
听闻此人心怀沟壑,乃相星转世,又曾出谋于霍衡火烧金光岘、于长平生擒夏侯仪,区区两年时间辅佐谢蔺收拢内政,安内攘外,不可小觑。
南梁皇帝的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甚至还生了招揽之意。可一想要他要拿三城来借兵马十万,招揽之意顿消。
莫非他是故意给出西陵内乱的消息,想要引诱南梁出兵,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否则他想不通裴朔为什么会不惜以三座城池交换。
裴朔笑道:“我有我朝皇帝小印为证,皇帝授权于我,盖印的文书自然是不能抵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