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裴朔敲了敲夏侯起了房门。
里面灯影摇曳,却迟迟没人说话,裴朔只好出声道:“夏侯将军。”
门被人一把拉开,裴朔险些栽进去,夏侯起像一堵墙挡住屋内灯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你来干什么?”
裴朔讪笑一声,“我做了些小菜,拿来给你尝尝。”
裴朔跟进去,将门掩上,从食盒中将小菜摆在桌案上,又给夏侯起倒了酒,一桌子都是夏侯起爱吃的菜。
夏侯起喉结滚动,没想到裴朔还记得他的口味,但还是别扭道:“是只做给我一个人的?”
裴朔笑着点点头,“特意做给你的,元宵没有。”
夏侯起这才捡起筷子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曾在琼楼时裴朔喜欢做菜,他和元宵便是尝菜官,后来长平时裴朔也曾做了一桌子菜他都没吃上。
夏侯起眼眶微红,鼻头也有些酸涩,垂着头,只顾默默吃眼前的菜,也不抬头看裴朔。这一桌就算是断头菜他都认了。
裴朔又给他倒了酒。
“曾在长平时,你说我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讨厌你,你和元宵14岁就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拿你们当弟弟看的。我是因为你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才生气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人他并不是罪恶滔天,他罪不至死,而且就算是他犯了罪,也有官府惩治,你不可以擅自动手杀人,这样的话你和杀手有什么区别?”
夏侯起鼻音重重,“我本来就是杀手。”
裴朔却突然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霜发柔顺,活像只炸毛的傲娇小猫儿,“我知道,是因为你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对,麒麟阁只教了你杀人,没有教你是非对错,让你养成了错误的观念,夏侯家也只教了你掠夺,没有告诉你仁义礼智信。而我也疏于对你的管教,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
夏侯起几乎快要被他说动了,可突然看到桌案前的圣旨,他忽然偏过头去,脸色生硬,眼圈泛红,“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起身背对着裴朔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是来借兵的,想要我发兵出征。”
裴朔此刻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是!我是来借兵的。”
夏侯起嗤笑一声,“果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一顿饭,因为你的一番话,就挥师十万随你北上?”
“裴朔!我不会如你愿的。你也休想拿皇帝压我,我根本不听他的。”夏侯起突然回头,眼神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
裴朔一怔,“那你想要什么?”
夏侯起却突然冷笑一声,手指挑起裴朔一缕头发缠绕把玩,玩味儿似得看着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裴朔叹了口气,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果我如你的愿,你能不能……”
“如果你如我愿,我即刻兵发西陵,就算你要南梁,我也给你打下来让你当皇帝,霍衡能做到的事我都可以做到。”
“好。”
裴朔嘴唇轻颤,手指扯开自己的腰带,对面原本还在看好戏的夏侯起双眼忽然瞪大多了几分无措,他没想到裴朔真的……
裴朔脱下外袍丢在地上,随着腰带落地,夏侯起也变得呼吸急促起来,两侧双手紧握成拳,好似在极力忍耐什么,直到裴朔还要继续扯里面的衣襟时,突然一双手按住了他。
夏侯起眼神偏开,根本不敢去看,只胡乱地将他的腰带系好好,隔着衣裳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够了!你明知道我……”
裴朔笑笑。
他就知道夏侯起不会的。
夏侯起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中草药气息,这还是他第一次抱住裴朔,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松开裴朔,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胡乱披在他身上,背对着裴朔,耳根通红,“明日点兵,兵发西陵。”
“好,谢谢你帮我。”
“你今日见到的那个孩子,是我的亲外甥,我的长姐是西陵国君,她被宗室软禁,北祈路远,生怕赶不及,我只能求到你这里了。”
他来南梁,确实冒险。
三座城池,他没打算给。
夏侯起和他的十万兵马,他也没打算还。
他要吃霸王餐,还要打包带走。
夏侯起动了动嘴唇,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自幼落于民间,北祈人畏惧白发,视他为妖物,他过得艰难,生不如死,后来进入麒麟阁,一百人中挑选一个,他是杀死了99个人才活了下来。
每日除了杀人就是杀人,血光火光不断,后来被裴朔一枪打断腿,但他不怪裴朔,那是他应得的,他被麒麟阁抛弃在雪地里,却在熬过冬夜初见春光时又遇见了裴朔。
第一次有人摸着他的头发夸他颜色漂亮,第一次有人给他洗热水澡梳理打结的头发,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重金给他看病,是从而感受过的温暖。
元宵常和他斗嘴,却会给他缝补坏的衣裳,一边骂他一边帮他处理伤口,像是他嫡亲的兄长一般。
他和二爷、元宵哥哥,本该是最亲近的一家人,直到二爷爱上了那个狐狸精,一切都变了,二爷的眼神也不再落在他们身上,全都被那狐狸精勾了去……
“我听说你水土不服,明日给你找个大夫看看,你先回去休息吧。”
夏侯起依旧有些别扭,眼神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手指揪着衣角都快扯烂了。
“好。”裴朔笑笑。
其实他也早就猜到了,白泽其实就像一个叛逆期的小朋友,傲娇别扭,但又好哄。他会努力重新引导,让他将功赎罪。
“好,你也早些休息。”
裴朔推门离开后,夏侯起才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手指握在架子上裴朔送他的那柄双刃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裴朔回到屋内,熄着灯,元宵已经哄着长生睡着了。
“二爷。”
“嗯,你这几天又是照顾长生,又是照顾我的,快回去歇着吧。今晚长生跟着我睡。”
“好。”元宵起身,但视线还是忍不住往裴朔身上看了看。他记得二爷出门前衣裳不是这样的。
想到什么似的,元宵从厢房出来,直奔夏侯起屋门,一脚踹开,夏侯起正伏案哭泣,见他进来擦了擦眼泪,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夏侯起,我杀了你这奸贼。”元宵手中提着一把菜刀,直冲着夏侯起命门劈来。
夏侯起是何等人物?他能和霍衡打成平手,元宵这点三脚猫根本奈何不了他,当即握住元宵的胳膊,稍一用力,元宵就疼得握不住刀,菜刀落地那刻,夏侯起将元宵松开,怒道:“元宵,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啪——
元宵一巴掌甩在夏侯起脸上。
“你……”夏侯起反应过来,双目瞪起。
“跪下!”元宵怒喝一声。
夏侯起捂着脸还有些委屈,默默屈膝跪在他面前垂着头,小声嘟囔着,“哥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元宵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对二爷做了什么?”
元宵素来情绪稳定,夏侯起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当即委屈道:“我哪敢对二爷做什么。”
“他回来时衣领是歪的,腰上的玉佩也移了位置,腰带打结的方式不对,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敢的?”
元宵气得恨不得杀了他。
夏侯起撇撇嘴,“哥哥记得真清楚。”
“白泽!”元宵怒斥一声,“你要是真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没有。”夏侯起垂着头,鼻头发酸,“我只是吓唬他一下,我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有罪,怎么敢染指他。”
对他而言,裴朔就是他的神佛。他从来不信鬼神,可是他信裴朔,他怎么敢对裴朔做出那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