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南梁遣使者来讨要长平。”
裴朔听闻,锤了锤自己发麻的双腿,从谢蔺背上下来穿好鞋子,又默默地端走了他的瓜子、糕点、蜜饯,然后拿袖子给谢蔺擦了擦背,把外衣给他披上。
“我来见他,我不要脸。”
“我凭本事借的兵马为何要还?”
谢蔺:“……”
南梁来人竟是夏侯仪。
裴朔看到夏侯仪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又稳了。
“夏侯仪将军,好久不见啊。”
夏侯仪见他出来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我兄长何在?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你该不会是杀了他……”
“将军怎么这样想我,你们国君担心我不归还兵马,于是就将夏侯起将军也一并调给我。我们说好的借兵十万,如今还未到归期。”
“归期何日?我看你根本就不打算还,你就是一直要我兄长帮你打仗。就算十万兵马是借的,答应我们的长平你总该归还。”
裴朔恍然,抿了一口清茶,“长平是该给的,白纸黑字,我岂能抵赖?将军速速去收取长平吧。”
夏侯仪怒道:“此地便是长平,我已至长平,你速将长平还来。”
裴朔却面露疑惑,“将军在说什么呀?此地名曰凤鸣,城中父老人尽皆知,我换给你的是长平,关我凤鸣什么事?”
“你你……”夏侯仪自知说不过他,从之前的长平之战他就被裴朔骗得团团转。
裴朔起身扶着他坐下,又亲自为他斟酒,“将军勿惊,你不是想寻你兄长吗?前些时日他传信说北戎已破,正在康裕练兵呢?要不将军亲自去寻他,也好携兄长归家?”
“他真在康裕?你没有杀他?”
裴朔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前几日的确收信说他在康裕,我也发誓我没有杀他,否则就叫我天打雷劈。”
他说着又将夏侯起的信笺拿来看,夏侯仪一看那一手的丑字瞬间就信了,这样的字迹无人可仿。
“不过,康裕毕竟是我北祈境地,将军不能率兵前往,容易惊扰我北祈百姓,你可驾马独行,我予你通关文书,一路北上直至康裕。”
“好!我现在就去带兄长回家。”
裴朔点点头,当即爽快地叫人拿了通关文书,谢蔺亲自盖了大印交给他,夏侯仪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觉得北祈并无害他之心,他从北门而出,直冲康裕而去。
等他走后,裴朔和谢蔺这才不厚道地笑了。
“你看我就说南梁人不读书的吧?”裴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蔺也忍俊不禁,“驸马,我的好驸马,三言两语助我又得一大将,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裴朔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夏侯起他不会还。
现在夏侯仪他也不会还了。
虽然夏侯仪有时是个二愣子,但悉心调教,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没过几日,南梁又遣使者来问,这次来的是个脾气爆的狠角色,一上来就开始问罪裴朔。
“裴先生,您当初承诺以长平、宛城、景州三城换取兵马,如今你直接更改地名,撕毁盟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朔哈哈大笑,“谢谢你夸我是君子。”
他又朝谢蔺笑道:“你看人家南梁蛮子多有礼貌,以后不能叫人家蛮子了,人家夸我是君子呢,以前别人都叫我乡野村夫、骂我是竖子。”
谢蔺忍俊不禁。
那人又急道:“裴先生,请速速归还夏侯起将军和答应我国的三座城池,否则……”
裴朔打断他的话,“否则什么?你是在威胁我吗?你居然威胁我,我20岁中状元迎公主,24岁初登庙宇,27岁便官至宰相,治蝗虫调南水、守长平打西陵,你在我面前叫嚣!”
“好!你们南梁如此不仁不义,宣战就宣战,明日就宣战!来人,把他扔出去,发兵南梁。”
“不是……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无此意啊……”那人明显有些慌了。
夏侯起将军不知所踪,夏侯仪将军也寻兄而去,北祈谢蔺如日中天,他手下的十子良将,各个以一当百,更有裴朔、崔怀等人辅以内政,根本不是开战的时机。
永熙五年,谢蔺攻破南梁。
南梁国君投降,谢蔺封其为邵阳公,居于京城,后意外落水,不幸身故。
自此中原一统,天下归祈。
第130章
永熙五年秋, 谢蔺于泰山封禅,昭告天下一统王朝的功绩,正式改朝号为:祈。
清晨, 松涛呼啸, 云幕从中间裂开一道璀璨的金痕, 万丈霞光顺着陡峭的山势倾泻而下, 将那通往祭天圜丘的石阶镀上一层金色。
两侧武将甲胄寒光闪烁,长戟斜指苍穹,猎猎秋风, 黄旗鼓动, 台阶上文武百官按照品阶肃穆而立,终于听得一道结实的鼓声。
玄色衮龙袍带着沉重厚实的历史威严, 冕旒上的十二串白玉珠随着转身轻轻晃动,遮掩着睥睨天下的眼神,谢蔺稳步上前, 手中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同样身着华服,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
山间盘旋有云雾环生, 山风卷着袍角猎猎作响, 却压不住激昂的阵乐声。伴随着鼓声, 谢蔺步伐稳健,凤眸威仪,自此天下尽在他手。
他每走一步,脑海中都会想起曾经的片段。
他于书房随父王读书, 花好月圆。
谢敬包围荣王府,他和母亲皇妹被抓。
父王自刎于大殿。
母子三人囚禁于宫室,大道朱红色掉漆的大门被人贴上封条。
发烧病重, 母亲出去求药,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皇妹饥饿,他出去偷糕点,糕点被太子踩碎,他俯伏于讥笑间手指指骨险些被人踩断。
中秋之夜,宫中发下月饼,他没舍得吃,皇妹吃完口吐黑血。六神无主之际是彩云教他和皇妹调换了身份,自此隐匿身份苟活于世。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走马观灯一样纵横跳跃,一直到某年某月,他狩猎回宫,于长街抬眸,惊见一青年手中的鸡腿掉落。
随后又是杏花宴上再遇裴朔,宫中驸马大选裴朔成为他的驸马,他于后山故意逗弄裴朔吓唬他,他和裴朔假装调戏之名解决细作,他和裴朔在牌楼打牌放贷,他不知何时终于爱上裴朔……
裴朔单枪匹马冒雨从宫中将他背回,裴朔于窦氏别院言辞凿凿,裴朔于东郊猎场山脚下将他救走,裴朔在他眼盲时不离不弃,裴朔状元游街,裴朔请斩奸相,裴朔和他商定逐鹿中原……
往后余生,也都是裴朔。
他这般回想着,不知不觉间脚步快了几分,他将同样身着华服的小长生抱在怀里,一直走至最高位。
礼官捧着玉册唱词,诉说功绩,三足青铜鼎上腾起笔直的烟柱,仿若直达天庭,恰逢朝阳跃出云海,金辉漫过冕冠,将那道立于天地之间的身影拓印成一尊金色的剪影。
裴朔就站在山顶,和谢蔺并立一介台阶,任由山风吹得衣袍鼓鼓,一颗心脏怦怦直跳,他何德何能还能见识到谢蔺的泰山封禅。
对面柳如烟衣袖是一袭白衣恍若天降神女,白纱遮面,长身玉立,只是偶尔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
太简直是他妈爽了!
穿越者做到他俩的份上,夫复何求?
“拜!”随着礼官唱词。
文臣掀袍而跪,武将放下兵器跪地,百官叩首于石阶上,听得掀袍声和兵械落地声不断响起,裴朔也跟着欲掀袍跪地,只是膝盖还没挨着石阶,却被一只手扶了起来。他抬首惊愕,却见玄色龙袍的男人立于他面前,唇色浅笑。
“不要跪我。”谢蔺出声。
裴朔笑笑,“泰山封禅呢,该跪还是要跪。”
虽然他和谢蔺经常胡闹,从来没有注意过什么所谓的君臣之分,但今日是泰山封禅,该做的场面戏还是要有的。
裴朔掀袍要跪,谢蔺却一把手将他提起来,“你如果执意跪我,我就要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