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官员念了不少东西,听得裴朔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从昨天晚上被抓进去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有袖子里藏着一块早上匆匆塞进去的红喜糕。
好饿。
他盯着自己的袖子出神,直到礼部有人喊话,他才起身将琼华公主扶起,搭着她的手将她送往轿撵去。
裴朔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块红喜糕,但还是看向身侧的人,低头问道:“公主,你饿吗?”
琼华公主在盖头下拧了拧眉,这裴朔脑子有毛病吗?然而更有病的是他真的看到裴朔塞过来一块红喜糕,他本想推脱。
然而裴朔却是真心要给他似的,又推了回来,琼华公主只好暂且塞进了袖子里。
不过裴朔这番一问他倒是真有些饿了,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往公主府去,裴朔再次翻身上马,对于这一切全然没有成亲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演戏的NPC。
他回头忘了一眼,漫天花雨间,同来时空荡荡的轿撵不同,此刻红纱内多了一位红衣女子,素手交叠,如火的嫁衣叫这世间所有的颜色都黯然无光。
裴朔笑了下。
娶财神奶奶哪有不笑的。
余光间他看到那“财神奶奶”掩袖偷偷吃了一块红喜糕,裴朔笑得更欢快了。
第24章
公主府内客人云集, 尽是高官贵客,奇珍异宝流水似的送进去,丫环仆人忙得脚不沾地。
行至公主府前, 裴朔下马, 在轿撵前递出一只手来, 眼神明亮, 笑得肆意,“公主,请下轿。”
素手搭上, 裴朔轻轻握住, 只觉得光滑细腻,脸颊不由生出两片红晕, 过了公主府时经过门槛,裴朔忍不住提醒:“公主,小心。”
他话一出, 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捏了下,似是琼华公主有所回应,他脸颊瞬间再次烧红起来。
礼部的官员又念叨了些什么东西, 待所有流程走完才终于到了洞房环节, 公主成亲旁人自然是不敢闹的, 裴朔只简单同众人喝了杯酒,便进了喜房。
金碧辉煌的殿宇入目皆是喜色,龙凤对烛燃着,鹅黄色的帷幔束起, 喜被上洒满红枣、花生、桂圆、瓜子,他的公主双手交叠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前。
裴朔忽然觉得心脏开始不受控制似的跳动,一直到彩云端着玉如意来要他挑开红盖头, 他的手指还在抖动。
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结婚了,娶的还是这天下第一美人。
他深呼吸几个来回,努力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脚步轻轻,玉如意落在盖头前怎么也不敢去挑开,手心都出了汗。
喜婆轻笑:“驸马爷快些吧,公主殿下可要等急了。”
裴朔这才沉了一口气,捏紧玉如意,一把掀了那盖头,珠帘垂落,一张艳绝无双的脸落在裴朔眼中,耳畔的凤凰流珠步摇轻晃,额间花钿璀璨,烛火晃得裴朔呼吸都停住了。
这世界上最好的词语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裴朔话都说不出来,嘴唇都在发颤。
反倒是眼前那人红唇轻启,眸含秋波,声音婉转,“驸马。”
一声驸马叫的裴朔是心神荡漾,口干舌燥。
“公、公主。”
他急忙俯身作揖行礼,以此来掩饰他的失态。
琼华公主轻笑一声,“不饮合卺酒吗?”
裴朔这才恍然,只是说话时舌尖都打了个结似的,“对,喝……喝酒。”
屋内空气闷热,还未及盛夏,裴朔便觉得透不过气似的,烛火噼里啪啦响了一下,他搓了搓脸,只觉得烫的吓人,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彩云取了酒杯,二人各持一杯,双臂交错,清酒入喉便已多了几分醉意,裴朔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合卺酒的下一步应该就是要洞房了吧。
老天爷,他还是个纯情的大学生,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脸也没亲过,马上就要一步到位到洞房了。
公主年方十六。
他可不是什么禽兽。
但要是不做,新婚之夜冷落新娘子似乎也不太好。
他不禁想到前几日自己买的那些话本子上的图画,脸色越发滚烫,手指一个抖动,空下来的酒杯险些滚落,他好半天才扶起来放好。
琼华公主忍俊不禁,轻声道:“散了吧,本宫要与驸马说些话。”
众人哪敢不应,纷纷退散。
裴朔坐在凳子上,神态十分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都不敢乱瞥一个,手指捏着喜服的一角。
琼华公主已经坐在镜子前擦掉了妆容,墨发垂落肩头,又脱去了繁重的外袍,待只剩下件简单的里袍时,他朝裴朔勾了勾手指,言笑晏晏。
裴朔努力压着心跳挪了过去,刚要开口,“公……”
一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眼前的人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尖,美艳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瞳孔内,裴朔心脏像是停了一瞬,随后便觉得后脖颈一疼,人便失去了知觉。
琼华公主抬手扶住了他,将他丢到喜床上,再开口音色已变成低沉的男声,“彩云,看好他。”
门外彩云应了一声。
屋内琼华公主寻了件男子的外袍披上,又扯了裴朔的红色云纹发带将头发半绑,除去额间花钿,露出一颗细小的朱砂痣,铜镜中的人俨然已变成了一个男人。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冷笑一声,他本也就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活下去的手段罢了。
镜中人指尖拂过额间朱砂痣,鲜红得像是鲜血染成,目色森冷,原本该死的就是他,可偏偏落水的成了皇妹。但死的人又只能是他,他便只能以皇妹的身份苟活至今。
房门大敞,外头的人都已经散去,忙碌一整天的丫环宫人睡得深沉,他提了一盏灯,照亮一条小路。
石子路蜿蜒曲折,这是曾是他幼年的住所,也是后来囚禁他们母子三人的深院,皇帝将这处宅院赐给他做公主府,也无非是要时刻提醒他,他的命还在皇帝手中。
直至幽深无人的后山,漆黑不见人迹,杂草疯长得几近没膝。野蔷薇肆意攀爬,缠绕着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见,带来一阵阵森森寒意。零落的野花在风中摇曳,花瓣凋零,他拨开杂草,面前露出也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谢明昭”。
他指尖轻轻按动某个地方,便将石碑前面覆盖的那一层拆了下来,后面写着“谢淑”。
谢淑,琼华公主,病逝于武兴四年,活下来的是早该死掉的谢蔺。
“皇妹,我来看你了。”
谢蔺盘腿坐于石碑前,灯笼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夜晚的风格外的凉,他从袖中取了一包点心放在墓碑前,又拎出一壶从喜房内顺出来的酒,倒了两杯酒。
“哥哥带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临死前最是念念不忘,却到闭眼前都没吃上的那盘点心。
他自饮一杯,指尖拂过石碑,“对不住你,将你的名声搞得这么臭,但我要活下去,才能让他们活不下去。”
天下人盛传武兴帝明君仁义,对于谋反的弟弟的女儿宠爱非凡,只有他知道从他被接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吃食里到底放了多少绝子药。
烛火幽暗,半壶酒落肚,他拂碑垂眸,墨发散落,心绪低沉,“对不住你,我这般无能。”
而此时的喜房内裴朔是被饿醒的,整整一天他粒米未进,又饿又渴,醒来的瞬间就觉得脖子疼得要命,好像是在梦里被人砍头了似的。
环顾四周没见到琼华公主,他摸着脖子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纠结是无用功,公主殿下并没有打算和他洞房花烛夜。
肚子里传来一声咕噜,他穿了鞋就往下跑,桌子上摆着早上的红喜糕,他直接往嘴里塞,塞得太猛,红喜糕又干,他咽了好几次才咽下去。
但那红喜糕实在是干,又甜得发腻,吃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灌两口水才喝。
他扒开水壶塞子想嘴里灌水,然而只灌下了两口酒便是空空如也,偌大的房间连口水也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