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乌蒙与中原势不两立。
后历经朝代更迭,百年迁延,仇恨渐渐模糊,但复兴的火苗在历代族人心口交叠,从未磨灭。他们游牧四方,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励精图治,在马背上烧杀抢掠,贵族不思享乐,臣民无惧生死,日久年深,积少成多,终于在乌玛可汗这一代,聚沙成塔,回到了最初的聚居地,有了与大晟一较高下的底气。
然而,这位雄心勃勃的枭雄刚刚摆开宏图大志的架势,便在诡谲的斗争中一命呜呼。徒留一妻两子与遍地鸡毛。对外,群龙无首的大军进退两难;在内,唯一的两个继承人互相指责对方是谋害可汗的真凶。
大皇子乌伦乃乌玛青梅竹马的正妻所生,高大威猛,能征善战,本是继承人的不二之选。但其母早逝,乌玛娶回来的第二任妻子虽出身低微,却长袖善舞,他们父子在外开疆辟土,王后都兰坐镇部落,勤政亲民,俘获人心。同时,与十六部暗通款曲,徐徐图之。可以说,乌蒙迅速壮大,并且与九部组建联军,背后都撇不开都兰的功劳,而他们的小儿子当然也格外受乌玛宠爱。
可汗暴毙,真相扑朔迷离。两个继承人皆有嫌疑,互相指责,乌烟瘴气。可这王位总要有人承袭,不是他,就是他。
乌伦虽有大军兵权在手,但皇城的亲兵禁卫大多不是他的人,十六部与他多有龃龉,此般情势之下,他无有魄力刀兵相向,彻底翻脸。
而且,他表面看似势强,但实际外强中干不占优势,常年在外领军扩张,于政务人情疏离浅见,族中威重位高的贵族皆不站在他这边。眼下局面,他若是撤军回营,一心一意夺位,不论结果如何,必落下有违父训,惧外欺内的恶名。若是抓紧军权,将这一仗打到底,同样先不讲成败,恐怕在这过程中,后院早就火势蔓延,回天乏术。
唯此骑虎难下,跋前疐后之际,有可靠消息为他递上两全其美之策,无异于雪中送炭,柳暗花明。
乌伦当然也没那么好糊弄,除去消息源头万无一失之外,此举一本万利的巧妙之处,十足诱惑。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几乎不费多少代价便将筹码握在手中,即便并不如对方透露的那般有求必应,荣国公府世子至少也价值连城,这桩买卖于名于利皆亏不了。
事实上,里应外合,属实不费吹灰之力。
他令大军吸引对方注意,率心腹悍将于世子行军路上一段密林中埋伏,佯装大股偷袭,引开有带兵经验的樊岱林。又作势打劫粮草,小世子果然信以为真,仓促驰援。在复杂的地形范围内,这一来一回的拉扯中,难免兵力分散。而世子身边的暗卫果如情报所述,极为棘手。但双拳可敌百手,难挡千拳,他们有备而来,人力物力,黑网暗器,无所不用其极。杀光了拦路虎,何愁猎物不落网。
唯一的意外则是那小世子竟然颇有几分血性,若非乌伦及时反应过来出手阻拦,怕是带回来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陛下单人一骑,无牵无绊,挑着最近的捷径而行,淌过淬冰的河流,穿行瘴霭横生的深山老林,一日一夜,直插乌蒙腹地。
在硬闯第一道卡口的时候,他不屑于回答任何质询,耀武扬威的小头目高高扬起的马鞭还来不及落下,就被他先发制人,飞起一脚横踹在马背上,连人带马跌出十米开外,筋断骨折,惨不忍睹。
围观一众兵卒呼拉拉退开,又围上来,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打小游走于塞外,对于乌蒙人欺软怕硬的慕强脾性再清楚不过。一鸣惊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押送至皇都外城。
“来者……何人?”守城的将领年岁颇大,早些年曾与飞鹰军交过手,他怀疑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
来人自下而上斜睨他半目,由城墙所带来的高低势差陡然逆转。
他开口,声震千里,“大晟皇帝,成景泽。”
第87章
大晟皇帝孤身一人勇闯乌蒙皇城的消息传入宫中时,乌伦正坐在大殿侧位上,接受各路奉承。荣国公府及飞鹰军,是百年来压在塞外部落头上,不可逾越的大山。因而,将向家唯一的继承人俘虏回来,压过了十六部倒戈的挫伤,足以令他耀武扬威地归来。
他往正对面空的椅子瞟了一眼,他那位美貌精明的后母避其锋芒,称病不出。他又向一个台阶之上空荡的王位瞥了瞥,一步之遥罢了,如视囊中之物。
传讯的大殿守卫报告完毕,原本高谈阔论的殿中,一时鸦雀无言。
乌伦沉着脸,未说话。
他的心腹副将呵斥,“大晟皇帝?简直胡言乱语!”
“就是!”
“说什么笑话。”
“莫不是哪个疯傻之人前来作怪?”
“这种荒谬之事也敢来报?”
众人语调一致,纷纷谴责,压根没人信。
传令的士兵亦未亲见,顿时六神无主,瑟瑟发抖。
乌伦当然也不信,即便康王对他讳莫如深地保证,擒住荣国公世子借以要挟皇帝,定然有求必应。但至多不过割城池赔银子,总不至于亲身涉险。
乌伦示意副将,“你去瞧瞧。”
更多
精彩
小说
企
鹅
6肆7
754九
39
副将心中没当一回事,不过大王子之命不敢怠慢。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十几年前年岁不足,无缘在战场上一睹彼时尚为将军的大晟帝王风姿,不过乌蒙军中老一辈是有人见过成景泽的。
皇城守将便是其中之一。
“您确认?”
副将居高临下地盯着来人瞅了半晌,未见其面之前,打死他也不信堂堂皇帝会做出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之事,这无异于一只离群的老虎挑战漫山遍野的群狼,无有活路。但他只远远望了一眼,心中便不确定了。帝王之气,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加上老将军的证实,不由得他不信。
慎重起见,他又喊来了几位军中老人,有远远窥到过模糊身影的,有听说过传闻描述的,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过后,倾向于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副将失魂落魄地滚回大殿,如实禀报。殿中登时哗然,乌伦霍然起身,手按在刀柄上,“那就让他有来无回好了。”
“大王子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德高望重的族老拦住了乌伦。
此事属实不可思议,之前就如何向大晟皇帝提条件的问题,大家各抒己见尚未达成一致,谁知正主竟送上门来。是福是祸,该横眉冷对还是以礼待之……关系非同小可。
“最好,还是知会王后一声。”有人提议。
“论揣度中原人的心思,王后思虑缜密,无出其右。”
乌伦憋着一肚子火气,哼了一声。
同样的消息送至后宫,美艳的妇人刚刚哄睡了自己尚未成年的儿子。
“来人样貌如何?”妇人问。
心腹贴近她,低声道,“身高约八尺有余,剑眉星目……是他。”
妇人静默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成景泽在城门外伫立了一个多时辰,最终等来了乌蒙大王子亲自相迎。
大晟这位“杀父逼兄”的皇帝威名在外,乌蒙朝中保守派深信,成景泽此番必是有备而来。说不准,飞鹰军主力回归,倾三十万兵马,正在打来的路上。乌蒙虽与康王暗中勾搭已久,可谁敢保证,成景泽命丧皇城,康王便一定能够成功登顶。若是在那之前,飞鹰军跟他们誓死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十六部已然投敌,单凭乌蒙本部,没有一拼之力。
因而比起乌伦提出的有来无回,大多数人更倾向于静观其变。
乌伦面色不善,“陛下好胆量。”
成景泽不咸不淡,“大王子过奖。”
一路无言,亲身将人带至王庭,遣退众人,乌伦在两位贵族重臣的陪同下,会见大晟皇帝。双方落座,精挑细选的婀娜少女送上美酒佳肴之后,在场中围成一圈,准备献上歌舞助兴。
成景泽蹙眉,“大王子,虚礼便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