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子为首领添砖加瓦,”向瑾又递给他一封众人签字画押的书信,“祝首领马到成功。”九部战力混编,赛格是最为骁勇的战将先锋,手下将士由各族勇士组成,这封信乃之前华楚押送回营的各族将士手书。
“我也附赠世子一个消息。”
向瑾眉峰一挑。
赛格:“乌蒙大王子起兵十万,清缴山阴藏军。”
向瑾先是一怔,随后与华楚对视片刻,两人皆从对方目光中读出了大事不妙。
乌蒙对投靠的十六部并不信重,赛格能够打探到的消息,并非绝密。换句话说,便是不怕被透露的军情,因为,此乃阳谋。
适逢冬去春来,雪灾频发的危机过去。滞留山北的飞鹰军损失惨重,若此时围剿,有望赶尽杀绝。乌蒙大营扎根草原深处,与蜿蜒的山脉融为一体,距离山北比陛下坐镇的大晟驻地要近得多。寒冬凛冽之时,不易行军,但眼瞅着冰川消融,乌蒙十万军队来去自如。
陛下面前摆了一道难题。
若是派大军支援,则道艰路远,大部队行至半路,乌蒙完全来得及撤军,转而正面反扑空虚的大晟驻地。若是置之不理,则军心民心不保。
事不宜迟,早一刻筹谋便多一分把握。辞别此处,三人兵分三路,无二亲自回营禀报陛下,向瑾由其余暗卫护送,带俘虏投奔金戈,争取拿下十六部允诺,则死局可解。华楚则快马加鞭回城,向荣国公夫人复命,兼之报讯。
三日后,三人陆续回返,在荣国公府碰头。
与陛下不谋而合,一切顺利,将计就计。
对外放出迫于压力不得不派出五万兵力增援的消息,实则出兵两万,急行军奔赴山北,令三万做做样子。大军行半,乌蒙若是回撤十万众与剩余兵马合力进攻,则且战且退请君入瓮,待敌军深入,则与十六部前后夹击,攻其不备。若乌蒙不撤军,飞鹰军则先发制人,直接汇同十六部剑指乌蒙老巢。至于刘壤率领的残军自然也不会被置之不理,除去破釜沉舟自救的魄力之外,明面上两万援军,暗地里向瑾协同迎粮归来的樊岱林,抽回驻城军里的一万精锐,从丰城出发抄近路送粮送人,出其不意。
此局亦进可攻退可守,不惧泄密。但为万全起见,军中自冯文斌以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于军中愁眉不展,骑虎难下。
而出发前安静的夜色中,本该坐镇大营的陛下兼主帅,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荣国公府。
“陛下怎么来了?”向瑾明知故问,带着恃宠而骄的惊喜。
成景泽伸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没有说话。他阖该信任面前不知不觉长大,已然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但此一役不同之前算谋取巧,真正的战场上没有万无一失。
一切尽在不言中,向瑾懂。
“陛下,”他踮起脚尖索吻,“你夸夸我。”
陛下目色如水,大手拢着向瑾后脑凑近,两人额头相抵,吐字的呼吸打在面颊上。
他说,“吾家世子……有勇有谋。”
第86章
儿女情长时,英雄气未短。陛下来去匆匆,世子亦整装待发。
前些日子,樊岱林历经千辛万苦才与无六接上头,满载百车粮草分散押送回来,并未进城,其中一部分早已偷偷北上。此番,向瑾与樊岱林携一万京营出身的精锐骑兵从丰城南门大大方方地出城,迂回一段又折路返回,虽绕了些距离,但路途平坦,在进山之前能够节省不少时日。况且,樊将军取回自己的心腹兵马虽不突兀,但出兵总要有个由头,护送“扶不起”的世子先行回京,则正合适不过。
一路无碍,长驱直入。
向瑾心中隐隐惶恐与激动杂糅,没有人期待战争,但不得不面对之际,则不由激发出心底压抑许久的血性与不甘。
自幼体弱加上母亲灌输,他曾认命,自己今生大概与行伍无缘。有父兄传承祖训保家卫国,他安安稳稳地衣食无忧,这何尝不是一种偏得。
儿时的童言无忌或是大言不惭,早已在成长中慢慢淡去,连他自己也不做他想。
这次一意孤行前来,本也不是奔着扬名立万。
是从何时开始,勇于直面自己的心气儿与欲望?
大约便是那一次在陛下寝帐,事后难得短暂的依偎,他趴在人家怀里,没头没脑地诉说着从未对人言连自己也以为记不得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譬如母亲扔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弓箭,他哭得起了大半个月的疹子;再譬如,母亲离世那一年,父兄操办过丧事匆匆离家,他睡醒后,背着小包袱偷偷带着福安追出去,两个小豆丁晕头转向迷了路,被焦头烂额的管家找到时,弹尽粮绝,差点儿沿路乞讨;还有,被乌蒙族人绑架那一遭,他脱险醒来后,见到了一年多不曾见面的父亲,父亲对他说了一句,“成事不足”……
彼时,成景泽似乎也未安慰他什么,让那人说几句好听的话,怕是比登天还难。但他宽大炙热的掌心抚在向瑾背上,一下一下,神奇地就将心底那些沟沟坎坎抚平了。
小世子笑着问,“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你怕不怕?”
陛下回他,“不怕。”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心弦上的桎梏烟消云散,从今往后,随心而为,轻装上阵。
如若说向瑾这边一日千里,游刃有余,那么正面战场则堪称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陛下并未等乌蒙撤军,根本没有给对手选择的机会,而是联合十六部出其不意,倾巢而出。
乌蒙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飞鹰军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大军沿途遭遇了几波尚且算得上顽强的抵抗,但徒劳无用,局势已定。
主力战场顺风顺水地推进,从刘壤那边传来的消息亦振奋人心,两万援军先行抵达,他们先发制人,有望将偷袭的五万乌蒙铁骑剿灭在大山深处。
似乎,过于顺利了些……陛下于行进途中隐隐不安,指派从未离开他身侧的无一前往另一侧确认战局。
尚未等到回应,大军直捣黄龙,轻易攻破乌蒙大军驻地的那一刻,成景泽窒住了。
他的猜测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但十有八九差不离。
一切皆是障眼之法,乌蒙兜兜转转,剑指一人。
荣国公府世代英豪,国之柱石,盛名在外,向家独苗不能在大晟境内出任何差池,否则犯了民怨众怒,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因而,康王下这么一大盘棋,令世子于战中落入敌手,无懈可击,天衣无缝。
乌蒙不惜令族人龟缩塞北苦寒之地,将多年蚕食的地盘拱手相让,盖因确信,卷土重来不过轻而易举之事,甚至只要世子在手,不必再耗费一兵一卒,多年筹谋唾手可得。
攻城者,事倍功半;攻心者,以小博大。
乌蒙从何得知,以荣国公世子威胁,大晟皇帝必然言听计从?哪怕是将皇位拱手让人,亦不皱眉头。
无暇深究,陛下招来冯文斌,令他主持队伍原地驻扎,打扫战场,随时待命。成景泽钦点五十亲卫,策马飞奔,焦心如焚。
黑风性灵,不必主人扬鞭,径自鼻端生火。
在迎面撞上无一的当口,成景泽只是轻轻勒了一把缰绳,黑风急停,仰天悲鸣。
一个对视之间,陛下接受了最坏的后果,也是,举全族之力做局,又有内应配合,生擒一个初出茅庐的战场生手,不是难事。
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
无一也不必再开口,陛下扔下大军出现在这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抉择。暗卫紧紧抿着口唇,将一肚子的劝谏尽数憋回去。徒劳无用,他家主子做了决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成景泽将身后亲兵交予无一,又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后续的部署,旋即打马转身,一刻不停地奔赴乌蒙皇城。
所谓皇城,也不过是一座刚翻修不久的规模不大的城池。大抵几百年前,的确有一座堪称草原明珠的皇都存在,彼时,乌蒙还是这片广阔草原与山脉的主宰者,十六部不过是周边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直至那一年,一场蓄谋已久的分裂动荡,乌蒙一分为二,投敌者认贼作父荣华富贵,坚守者家破人亡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