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不妥之处便是金戈那位掌上明珠,似乎对世子心怀仰慕,金戈也有意玉成。正因如此,也算上了多一道保障。
将世子安顿妥当,验明毒性药性,请巫医谨慎地解了毒,已是三日之后。陛下寸步不离地守着,世子一直昏睡。
陛下离开前,面色比那万年沉积的寒潭还要冰冻三尺,留下照应的无一都不敢看。
陛下策马飞奔,一刻不停,直抵飞鹰军营地。
大帐之中,不比往日喧闹,只有寥寥几位举足轻重的将军在场。冯文斌与刘壤分站左右两侧,身后跟着各自心腹重将。
阶下跪地一人,身板挺得笔直,口中塞着一团麻布,目中燃火。
门外守卫撩开帘帐,成景泽大手一挥,止了虚礼,大步越过跪地之人,踏步上了地台,转身大马金刀地坐下。
先是冯文斌将战前筹备诸事一一禀呈,先锋营已驻扎在乌蒙边境,大部队整装待发。接着刘壤简述剩余主力归营后的安置,以及丰城内外近况。
一应军务处置完毕,帐中陡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跪地之人身上,神色各异。
“禀陛下,林枫通敌的证据确凿,”冯文斌将一沓纸张递上,“这里乃证人证词以及少部分未曾销毁的往来密信。并且,”他余光斜曳了林枫半目,“对于泄露军机,谋害世子行径,其供认不讳。”
成景泽接过证据,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帐内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各人瞟向林枫的目光大多透着古怪。
陛下阖上纸张,将林枫签字画押的证词叠在最上边,“只有这些?”此间种种,对于林枫如何与乌伦联络,设计埋伏等一目了然。但就其动机,以及为何单单将目标盯在向瑾身上,并无阐述。审案审成这样,着实有失水准。
冯文斌,“此人甚为嚣张,未得陛下应允,吾等未敢私自用刑……不若……”
“不必麻烦,”陛下打断,“朕亲自审。”
“陛下,”刘壤突兀地站了出来,“林枫此人居心叵测,罪不容诛。且因罪行败露,神识不属,竟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不宜当众审讯,免得污了陛下的耳朵。”
成景泽微挑了下眉,“无妨。”
刘壤,“陛下……”
成景泽起身,走下来,行至林枫身前,后者仰首,直勾勾地凝着他,目似深渊。
“禀陛下,前方急报。”
门外传来呼喊,打断了帐中凝滞的氛围。审案自然没有军情紧急,但未得陛下授意,也无人敢将林枫带下去,于是刘壤亲自伸手,将他扯到角落里去。
今日早些时候,乌蒙骑兵偷袭了飞鹰军先锋营驻扎地。双方你来我往,皆未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乌蒙骑兵损失惨重,先锋营亦弃营退兵。
此一战意味着,乌蒙看穿了形势,不再抱有侥幸的心思,打算孤注一掷,倾巢而战。即便如今飞鹰军重整旗鼓,加上十六部倒戈,占据优势,但俗话说,哀兵必胜,乌蒙沉寂多年筹谋良久,此刻上下拧成一股绳,其狠戾决绝之势亦不容小觑。
局面至此,已无退路,大家摆开架势,献计献策。
“陛下的意思是……”刘壤犹豫,“撤回南边的队伍……若是……有异动……”涉及康王的事宜,目前并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大家都听懂了。
陛下一言以蔽之,“不会。”
陛下既然如此说,那便是十拿九稳。
撤回南边防线,兵力省了一大块,自然是好事。众人围在案几上的地图旁,就兵力排布、推进策略、粮草供给等等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将后续作战部署梳理了个大概,诸位将军伸着懒腰,松了一口气。
不知谁一回头,正对上林枫阴恻不屑的视线,蓦地一惊,“他怎么还在这儿?”
就这么一句,又把大伙的关注点扯回到了之前的话头上。
陛下从不磨叽,自行走过来扯开林枫口中阻塞,问他,“此事受何人指使?”
林枫活动着僵硬的下颌骨,“无人指使。”
皇帝居高临下地审视,“为何算计世子?”
冯文斌:“陛下……”
刘壤:“时辰不早了……”
樊岱林,“那个,当时……”
陛下目光扫过,各自闭上了嘴巴。
林枫瞧得有趣,哼了一声,“这恐怕要问陛下了。”
成景泽淡漠,“你无有发问之权。”
“哈,呵呵,”林枫咬着牙,“陛下权倾天下,无所不能,拿住陛下的命脉,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皇帝无动于衷,“何为命脉?”
林枫梗着脖子环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皆被避开,“陛下当真要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直言?”
成景泽冷声,“你之前不是已然说过?”
林枫一窒,旋即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一国之君,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丑事来,你有何颜面面对荣国公府世代英灵?世子爷当初真是瞎了眼,养了你这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要是还有一分良心在,自然愧对向家最后血脉,莫说予取予求,就是让你跪下谢罪,也是罪有应得。况且,你那姘头也不会让你慢待世子。”
“放肆!”
“陛下,他疯了。”
“来人……”
“慢着,”陛下一字一顿,“朕倒不知,自己做了何种丑事。”
众人将要再拦,陛下眼刀横扫一片,“众卿不是都听过了吗?”
这……话要怎么答?垂首默立片刻,众人汗都要下来了。
陛下将视线转回到林枫处,“说。”
林枫义愤填膺,“你,你与荣国公夫人男盗女娼,行龌龊之事,珠胎暗结,丢人现眼,天理难容。”
“嘶。”帐中一片倒吸冷气,诸位将军的头埋得更深了。
成景泽不动声色,林枫此番说辞尽在意料之中,但他莫名觉得,这人急赤白脸地揭露之下,尚有未尽之言。
一顿的工夫,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掀开,一道女声朗朗,“你才龌龊,你全家都龌龊,你瞎了狗眼!”
林枫鄙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楚顾不上给陛下行礼,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亲眼所见还是怎么着?”
林枫目眦欲裂,“京中铁证如山,你有本事偷天换日不成?”
华楚,“我当然没这个本事,不过,自然有人有。”
“谁?”
“本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华楚快步走回去,打开帘子,将崔嫣请了进来。
荣国公夫人一身铠甲,身姿飒爽,哪里有一点怀有身孕的迹象。
“这……”飞鹰军中核心将领,之前多多少少皆听过此传闻,甚至有崔家的默认。按京中言之凿凿的说法,深居简出的夫人此时此刻正是分娩在即。而眼前人,哪里有一丁点儿不宜见人的迹象。
“你……”林枫目瞪口呆。
崔嫣与陛下见过礼,转头站到林枫面前,“吾于数月前暗抵丰城,去过吕将军府上。至于你口中栽赃陷害,全盘子虚乌有。林将军,构陷陛下,毁荣国公府名誉,你该当何罪?”
林枫足足怔忡了有半刻钟的工夫,突然神情古怪,仰天悲鸣,“吾受奸人蛊惑,鬼迷心窍,卖国通敌,与人无尤……呃。”
刘壤上前揪住他衣领,但见他死死阖着口唇,不出片刻,乌血溢出,该是齿尖藏了毒。
“快,喊军医来。”
殿中一阵慌乱,临近门边之人掀开帐子,快步跑了出去。厚重地帐帘被大力掀起,又落下,转瞬之间,掩住了门外纤瘦的身形。
陛下看到了,崔嫣也看到了。荣国公夫人疾步走出去,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的小世子已然离开,背影在一座连着一座的营帐中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