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115)

2025-09-18 评论

  事有轻重缓急,崔嫣回来,朝陛下微微摇了摇头。

  军医前来,一番救治,回天乏术。围观一众也不乏之前心有动摇者,不免唏嘘。冤有头债有主,内应自戕,军中清洗告一段落。但有些事需得理明白,有些话也要说清楚。这一耽搁,又是半日,其间不断传来乌蒙大军动向,军情跌宕。

  直至晌午,陛下坐镇中帐,崔嫣先行离开。

  夫人打听了一下,自行去往世子营帐。

  “小瑾,小瑾。”她在门外唤了两声。

  向瑾如梦初醒一般,起身将人迎了进去。他还穿着刚刚那一身,大氅都未脱下。帐子中地龙火盆一应俱全,却皆空置,未曾点开。

  崔嫣坐下,“身子好些了吗?”

  向瑾站在旁侧,“无碍,劳嫂嫂挂心。”

  “别瞒我,乌伦是个手黑的。”崔嫣秀眉轻颦,“怎么不在金戈那里多歇一阵子,他族中大巫医术高明。”

  她不知那边小公主的心思,向瑾自不会说。

  “不好多叨扰。”

  崔嫣颔首,一家人没什么需得藏着掖着的,况且她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

  “之前刻意欺瞒,吾与你赔不是。”

  “啊……”向瑾摆手,“不,不……嫂嫂说的哪里话?”

  崔嫣摇了摇头,“彼时形势所迫,飞鹰军中人心不古,刘氏又虎视眈眈,恰逢你生了误解,我便提出顺势而为,不怪陛下。”

  向瑾恍恍然,没有说话。

  崔嫣以为他仍是不信,“陛下与你兄长情同手足,你住在宫中多年,该清楚其为人。当年在军中,世子爷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几乎形影不离。”提到亡夫,崔嫣面色柔和下来,不免多说了几句,“便是与我初次相约夜游,也不曾落下。”思及往事,荣国公夫人唇边带笑,“他们几个臭皮匠,摆下一连串的摊子,还以为我不知。你兄长跟个愣头青似的,非要大显身手,在射箭的摊位上连中三元,结果给我换了个半人高的葫芦回来。你说说,就他这般不解风情,还能教出什么心思玲珑的孩子不成?”

  崔嫣三言两语娓娓道来,向瑾不知为何,却如灵魂出窍一般,眼前蒙着一层抓不住的云山雾罩,迷雾之后,似乎隐藏着血盆大口,亟待着着将他生吞活剥。

  向瑾不置一词,崔嫣也有些拿不准。她非是心思细腻之人,琢磨着哪里还有心结未解开。

  “最初,你该是误解了,陛下照拂馨宁盖因荣国公府之故,别无他想。话说,那丫头跟个皮小子似的,长得既不肖似其父,更不像我。”崔嫣起身,抚了抚向瑾额发,若有所感慨,“小瑾肖母,乃兄似父。”

  崔嫣慨叹一息,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我走了,你早些歇着。”

  从向瑾身侧走过,崔嫣一打眼,愣了愣,随口道,“兄弟总有相似之处,你二人颈侧这颗红痣,一模一样。”

  倏忽,如一阵罡风过境,猛然吹开了迷雾。向瑾单手按向撕裂的心房,云开雾散之后,海市蜃楼崩塌殆尽,茫茫心海,无有生路。

  无有预兆,却又有迹可循。回望来路,遍地狼藉。

  门外,陛下伸出的手刚刚触碰至帐帘,兀地攥紧了,又颓然放下。

 

 

第90章 

  之前,大巫的确妙手回春,兼之不计代价的名贵药材堆着,几日的工夫,向瑾便恢复了精神。只剩下皮外伤,需得假以时日休养。本是归心似箭,但也没有急迫到一刻也留不下。只是公主一日来三回,探病之余嘘寒问暖,思慕之心昭昭,他属实无力招架。

  于是,强行告辞,向瑾让无一带他回来。无二伤重未愈,但也无性命之忧,硬要跟着离开。

  往后的几十年,向瑾有时会在不经意间恍然自问,若是未曾机缘巧合,他晚上那么一两日归来,一切会是不同的走向,还是早晚殊途同归?

  然而,彼时泰山崩于前的当口,他大脑一片空白,无力思索。

  晚些时候,陛下再次过来时,无一正一通忙活,替两位伤员整理床榻。

  “嘘。”他朝陛下做了个手势,“世子刚睡下。”

  帐中地龙点上不久,不足暖。

  陛下望向无二,无声质询。

  无二惜字如金,朝向瑾指了指,又阖上眼继续他的打坐。

  无一摇头轻嗔,“你跟主子打哑谜呢?”

  他径自替无二解释道,“大军开拔在即,营帐撤了不少,世子嫌他一人占用这么大个帐子,不合适。正好他二人一日三回,需得把脉喝药,住一起,军医照顾起来也……”无一脊背发凉,愣是将后边几个字塞回了嗓子眼儿里。

  他将无二的床褥挪了挪,跟世子隔着楚河汉界。

  陛下面无表情。

  无一又挪了挪……挪了挪……

  “要不……”

  陛下转身离开。

  无一心累,瞅了一眼心无旁骛的无二,又对着世子僵硬的背影,无声叹息。他直觉这两人出了大问题,但多年暗卫生涯积累的警觉提醒他,莫问。

  接下来的半月间,大军陆续分批北上。荣国公夫人坐镇中军,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冯文斌依旧拖拖拉拉瞻前顾后,但对上刘壤的不假辞色横冲直撞,每每长吁短叹,无有法子。渐渐地,在崔嫣的调解下,一个主外攻城拔寨,一个主内调动协调,竟也意外地和谐起来。加之华楚与樊岱林两人左右先锋开道,飞鹰军原班主力人马憋的气窝的火发散开来,一路打过去,势不可挡。

  战事顺利,陛下留守大本营,亦无需点灯熬夜。

  他一连三日晚膳过后,去往世子营帐,皆吃了闭门羹。

  “陛下,世子喝了安神的药,睡下了。”无二理直气壮,丝毫看不见无一在陛下身后挤眉弄眼。

  于是,第二日陛下一早便顺路过来。

  无二在帐外换药,“世子还未起呢。”

  晌午,陛下再来。

  “您来的不巧,世子刚刚午歇。”

  陛下,“……”

  晚膳陛下只吃了几口,觑着他唇角那一大片口疮,无一私自做主喊来了军医。

  老大夫瞅了两眼,刷刷写下方子,“陛下此乃心脾有热,气冲上焦,以致熏发口舌,故作疮也。我这就去煎上几副药,三五日即可起效。”

  “有劳大夫。”无一送人出去,“请问,世子身子如何?”

  “外伤筋骨,愈合需得时日,急不得。”

  “那也不必日日安神昏睡吧?”

  老大夫愕然,“大人何出此言?世子殿下那边的安神汤药早几日便停了。”

  无一,“……”恨不能割下自己多管闲事的舌头。

  “那个……伤筋动骨,总是要休上一阵子的。”

  “年轻人免不了贪睡些……”

  无一眼神四处乱瞟,绞尽脑汁地迂回,半晌未听到应声。他硬着头皮抬首曳了一目,却蓦地愣住了。陛下一只手中捏着军报,另一只提着笔尖,乍看上去不过在如常批阅。但那笔尖好半晌未有移动,低落的墨迹将整张纸都晕开了。

  同样凝滞的还有陛下的目光,晦暗而空洞。

  无一心底咯噔一下,这样的眼神他只见过两回。第一回是那一年,漫天飘雪中,世子爷伤重不治的消息传到宫里,但彼时陛下眸底尚有化不开的怒火,如今却好似喷发过后寂灭的火山,徒留漫山遍野的灰烬。

  往后半月,大军遭遇了乌蒙置之死的抵抗,前进受阻,军情急报几乎是隔几个时辰便要来上一封。其间,冯文斌往返调度的过程中也曾带着崔嫣的密信回营与陛下商讨对策。

  后方大营里弥漫上紧张的氛围,时间便显得倏忽而过。

  这半月间,陛下再未涉足世子寝帐,徒留无一上蹿下跳,急得像只猴子。闹腾得过了,陛下便甩他一轮军报,字里行间净是华将军的左路先锋突击闯关,险象环生,看得他脑门冒汗,悻悻地消停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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