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还未反应过来,一应座椅茶具瓜果便被内侍一股脑端走了,徒留几人不知又怎么惹了这个阎王,噤若寒蝉。
向瑾醒来的时候,着实懵了好一会儿,方才确认,这里不是他的房间。换句话说,不是荣国府中他的房间。他以前未曾留意,原来他在皇帝寝殿中的这间房,不知不觉被他改造成了家中模样。而时至今日,也与他离开前并无二致。
只是,再也给不了他譬如家的感觉。
他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犹余混沌的脑袋,前后串联起来,攥拳狠狠砸在榻上。
是那杯茶。
成景泽,你好样的!
向瑾起身,推开房门,在院里绕了一圈,无人干涉。只是在他推开后院通往前殿的那扇大门时,不出所料,几个面生的侍卫站成一排,“请世子留步。”
向瑾冷声,“我要出去。”
“世子,”领头的那人肃声,“陛下有令,您需得静养。”
静养?呵呵,向瑾气笑了。他无意废话,跟他们说什么也没用,这些人不过奉命行事。他闷头就往外闯,甫一迈开步子,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稳稳地推了回来,大门应声关闭,再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
向瑾两手拍着门扇,拍红了拍肿了也不过泄愤而已,曾经拿性命做赌注将自己硬塞进来的地方,如今成为了他无法摆脱的牢笼。
他颓然滑坐在地上,无悲无喜,只是觉得荒谬。一个不再听话的替身,还要来做什么?
皇帝回来时,已临近亥末。
世子的房间昏黑一片,陛下在窗外凝视良久,转身迈步走向雪庐。须臾,他转了回来,推开了向瑾的房门。
那人果然没睡,安静地背向坐在椅子上。
陛下绕到他面前,“还不睡?”
向瑾撩起眼帘,“我要回去。”
成景泽,“可以。”
向瑾,“条件。”
陛下,“不,许,成,亲。”
向瑾愕然一顿,随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眼泪。
“陛下,不是……也曾大张旗鼓,替我择选良妻?”他边笑着边断续地问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成景泽抬手按住他双肩,止住他夸张地反应,“向瑾……”他眸芯泛红,却在唤出这两个字之后,再说不下去。
他能够说什么呢?
不是刻意欺骗?明明就是。
没打算拿他替代任何人?最开始是如何蒙蔽自己的?
……说他早已沦陷?鬼才信!
他绝望地意识到,真真假假,他分得清,却说不清。一开始错得离谱,就好似走进了死胡同,越描越黑,无有生路。
向瑾冷眼瞟着,在成景泽避开他视线的那一刻,他无声地阖上眼眸。
“成景泽,你让我恶心!”
向瑾推开他,绕过去往外门走,旋即被扯了回来。
硬碰硬,他达不到目的。
向瑾冷淡地一瞥,“你是要做那事吗?”
成景泽先是一怔,意识到向瑾说的是什么事,顿时脸黑成了锅底。
向瑾抬手就开始解外袍的扣子,“除了这个,我想不出你留下我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成景泽一把按住他的手,“你……”
“是我犯贱,算我还你的。我成亲之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成亲之后就……”
“住口!”成景泽爆喝打断他。
向瑾自顾自地继续,字字如刀,“我成了亲,就要对我的世子妃负责……”
成景泽伸手捂上他的嘴巴,“呃……”一声闷哼咽进喉咙里。
向瑾眸中带血,直勾勾地瞪着他,将他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松开口,退后,他反手点在自己颈侧,嗤笑着问道,“这里……还喜欢吗?”
第94章
荣国公府当日未等到世子归来,翌日清晨,世子的先生刘霄寻到宫中,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地拜过去,询问世子去向。六部、内务府的人躲着,几位阁老也吞吞吐吐,讳莫如深。
刘霄倒是不急,他一个无官无职的挂名先生,能够在宫中行走还是陛下特许的权利尚未收回,一处寻不到,他就再换一处。
于是,不出半日,世子被软禁的说法便从宫中散播至京都,直奔着广阔的疆土而去。
下一日朝上,刘氏一脉站出一个豁出去的出头者,“荣国公府世子”几个字还没说完一半,就直接被陛下打断。
“世子旧疾复发,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皇帝耍赖,谁也不敢当面质疑。至于背后私下里如何嚼舌根,暂时无凭无据,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众人皆以为,此举在于敲打刚掌西境兵权不久的荣国公夫人。陛下向来不讲情面,将飞鹰军权柄重归向家,又留下世子做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作法,着实令人心寒。但西北驻军此番大伤了元气,该是无力抗争。朝中诸位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无人真正在意世子安危。
寝殿中,侍从将新鲜的午膳放置在门口,收起了昨夜未曾动过的饭食。
一连三日过后,无一敲响了世子的房门。
向瑾慢吞吞地走过去,打开门栓。
无一端着食盒进来,世子视若无睹。
“世子,”无一有些讪讪地,“您多少吃点,赌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我家主子,”他一咬牙,“就是头倔驴,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您想想荣国公夫人,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夫人可得多揪心啊。”
他劝不了那头,这边也够呛。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至于闹到这般田地,无一抓心挠肝也想不明白。
喋喋不休了大半个时辰,向瑾愣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无一口干舌燥,实在无话可说了。
向瑾精神有些不济,好半晌才察觉出安静来。
“说完了?”他问。
“啊,完了。”无一蔫头耷脑。
三日断食断水,向瑾嗓子如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嘶哑,他又问,“你能放我出去吗?”
无一,“……”
向瑾指了指门外。
无一垂头丧气地出了后殿时,陛下正在前堂接待太后来访。
“世子体弱,不宜见客,母后见谅。”成景泽对刘氏没什么好脸色。
刘氏不以为意,“养些日子也好,免得耽误了大事。”
皇帝不虞,“母后此话何意?”
“陛下不知?”刘氏故作讶异,“也是,皇帝日理万机,臣子哪好因私事劳烦于你。”
皇帝面寒如冰。
刘氏避开皇帝如有实质的眼刀,不紧不慢道,“世子日前递了生辰八字到慈宁宫,请哀家为其择选良配,可见心之急迫之诚恳,我怎好推辞。说起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父母早亡,家里也没个人替他张罗。”
皇帝,“不劳母后费心。”
“陛下这话可太见外了,我多操持一些,也是为了朝堂稳固。”刘氏迎上成景泽恨不得剐了她的目光,“况且,现成的人选在侧,也不是什么费心费力之事。”
皇帝豁然起身,看动作仿佛立时要将刘氏拎起来扔出去。
太后冷笑一声,端坐如常,“瑞亲王府的郡主端庄娴静,至纯至孝,又与世子早结良缘。”
皇帝反驳,“老王爷丧期未过。”
刘氏挑眉,“当年,先皇入京之后,体恤民间因战乱多年,人丁不兴,特许大晟境内二十载之内丧期减至一年。旨意收在太和殿中,你尽可去查。”
皇帝:“……”
刘氏,“就在昨日,我让钦天监监正合了二人庚辰,你猜怎么着?”她自问自答,“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不过。是以,我已经让瑞亲王府派人去清水寺将郡主接下山。”
她挑衅地质问,“不知皇帝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