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刘氏勃然大怒,“你这个忤逆不孝,来历不明的东西!”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如若说适才只是隔岸观火,刘氏这一句话则将遮羞布彻底掀了,双方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蔓延至每一个人身上。
皇帝居高临下,不疾不徐,“此话怎讲?”
事已至此,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刘氏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卷手札,“此乃先帝亲笔所书,”她指着成景泽的鼻子,“你生母出身异族,你有一半乌蒙血统,无有资格继承大统。”
“什么?”
“啊!”
“这,这……”
“太后,”户部卢尚书劝说,“此事非同小可,虽有先帝御笔,若无其余铁证,亦需从长计议啊。”
成景泽余光都懒得分他,“母后今日方才戳破此等隐秘,不嫌晚了些吗?”
刘氏理直气壮,“当年内忧外患,哀家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无需他人再递话头,皇帝自己问,“那此番追根溯源,定是铁证如山。”
刘氏恨急了他这幅云淡风轻的嘴脸,面上亦不咸不淡,“确有所获。”
有胆小的阁老在身后捅咕谢太傅,“您不拦着点儿,要出大事啊。”
谢居玄老神在在,“稍安勿躁。”
太后转向百官陈列的位置,“陛下亲征,单枪匹马入乌蒙皇城而毫发无损之事,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各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皆不敢出声。倒是身后的学生不乏胆大之辈,“自然知晓。”
“乌蒙放弃千载难逢的良机,盖因……”她伸手指向成景泽,“此人生母便是乌蒙当今皇太后,都兰是也。”
蓦地,四周寂静,连马匹也感知到了危险似的,凝神屏息。
“太后……”谢太傅终于站了出来,“揣测不足为凭。”
刘氏意外这个老狐狸居然早已站队,无妨,瞎了眼而已。
她嗤笑,“那是当然,哀家自有人证物证。”她朝李嬷嬷使了个眼神,后者大步来到乌蒙随行阵前,“有请左贤王。”
无有动静。
李嬷嬷再唤,“请乌蒙左贤王作证。”出发前,刘氏与这位乌蒙使团正使刚刚通过简讯,万无一失。
“左贤王……”李嬷嬷慌了,目光投向太后。还不待刘氏开口,一位用乌蒙传统头纱遮住头脸的女子上前两步,温声道,“抱歉,左贤王身体不适,并未前来。”
李嬷嬷大骇,“你是?”
女子利落地揭开头纱,大大方方地一揖,“乌蒙都兰,拜见大晟皇帝陛下,皇帝万安。”
短暂的雅雀无声过后,质疑与不安在人群中蔓延。
“你是都兰?”刘氏临危不乱。
都兰笑了笑,“如假包换。”
十六部族长金戈站了出来,“老朽可以作证,这位正是乌蒙刚刚继位可汗生母,也是适才太后口中所说的……”他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
“太后所言非虚,”都兰语出惊人,“吾愧不敢当,但……”她不由自主地喉头哽了哽,顿了一息,压下酸涩,“但我确为陛下生母。”
成景泽淡淡垂眸,没什么反应。
刘氏快刀斩乱麻,“先皇御笔在前,当事人招认在后,此事证据确凿,成景泽,你欺世盗名多年,还有何话说。来人……”
“慢着……”都兰跨前一步,站在成景泽身前,面向刘氏,“太后莫急,让我把话说完。”
刘氏示意,禁军副统领刚要带人有所动作,无一迎面堵了上去。
都兰趁机朗声,“吾出身乌蒙本家,早在数百年前与外蒙决裂之时,归附大晟,此间吾族出过一任皇后,两位贵妃,妃嫔不计其数,亦不乏皇帝生母。我被庆王花言巧语蒙骗之际,不过二八年华,本与族长之子定有婚约。庆王其人始乱终弃,吾生下幼子,不容于族人,不得不交予婢女抚养。吾辗转流落于塞外,被乌蒙分支可汗乌玛所救,留下一条性命,并无户籍。如此说来,”她逼视太后,“皇帝生身父母当年皆为大晟子民,何有来历不明一说?”
“你,”刘氏震惊了,这异族女子怎地如此没脸没皮,“口说无凭。”
都兰失笑,“那我适才所讲,难道便不是空口白牙了?”
刘氏被她堵得气结。
都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抬手向四周扬了扬,“此乃吾当年留下信物,陛下在军中随身携带,不少人见过,证据可查。此乃乌蒙本家传世之物,族谱典籍中皆有记载,一验便知。”她挑眉讽刺,“这才叫铁证如山,请太后明鉴。”
与此同时,北凌使团中亦有一人踱步而出,正是之前乔装混入北凌乐师队伍的无十。
“巧了,我这里也有北陵王亲笔书信一封,”无十扬手,“十年前,大晟与北凌一战,太后与刘氏康王通敌卖国,协助北凌刺客偷袭,以致先荣国公重伤不治。”
刘氏始料未及,谢居玄主动接过匕首与书信,“太后为奸人所蒙蔽,请先行回宫。”
“谁敢动我!”刘氏大喝一声,禁军副统领踟蹰未动。
兀地,一人一马狂奔而至,冲到刘氏身后窃窃私语两句,刘氏一个踉跄,差点儿仰面倒地。趁此良机,谢太傅朝陛下点头示意,无一缴了禁军副统领的械,一半禁军群龙无首,不敢造次。另一边站在林远身后,此间形势,已成定……
兀地,“噗嗤”一声轻响,成景泽侧首,站在他身边最近位置的林远手持利刃,捅在他腰侧。
陛下未言,大口大口的乌血先一步喷出。
林远本来紧绷着的面色猛地一骇,他只是为了控制局面而已,并未伤及要害,亦未在匕首上下此剧毒。
第97章
大晟的婚俗繁琐且冗长,向瑾卯时出发,绕城一周,前往瑞亲王府迎亲。路上,他与皇城祭祀的车马各奔东西,无有交集。
到了瑞亲王府,世子给够了亲家体面,志得意满的继任王爷耍足了长辈的威风,在宗亲面前一口一个“贤婿”地喊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嘴脸磕碜。在坐哪一个不清楚,他是如何苛待侄女的?
向瑾心里急得冒火星,对方各种作妖摆谱一应照单全收,终于在繁复的步骤过后,顺利接到了他的新娘。
“哎呦,这是迎亲的队伍吗,怎跑得跟火烧屁股似的?”
“荣国公府急着娶亲急到这个份上?”
“年轻人嘛,猴急,哈哈哈哈。”
回府的车马火急火燎,引来路人一片调侃唏嘘。跟来观礼的娘家亲眷紧赶慢赶刚进门,荣国公府此间已然跨过火盆,三拜礼成,在礼部官员的见证下,正式签下婚书。这是他对郡主的允诺,配合他暗度陈仓演这么长时间,今日过后,瑞亲王府作为太后谋逆的同党,无有退路。而她以荣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可保性命无虞。
尘埃落定,再无后顾之忧。向瑾与坐在长辈位的崔嫣对视一眼,正准备动身,国公府大门突然被一队人马强势撞开,府内侍卫不是京营卫兵的对手,对峙片刻,便节节后退。
“何人造次?”礼部官员上前呵斥。
一武将大步迎上,“南营统领方羽奉命缉拿嫌犯。”
“方统领,此间乃世子大婚之所,何来嫌犯?”
方羽目光略过礼部官员,与向瑾直直对上,“事关重大,请世子见谅。”
昨日,他奉命出城接应康王,扑了个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夜抽丝剥茧地追查,目标锁定在荣国公府。
向瑾不着痕迹地与崔嫣交换目光,后者缓步后撤,若向瑾无法脱身,就由她挟持康王直奔皇陵那边,胁迫刘氏,助力陛下。无论刘氏手里打出什么牌,不会不顾及康王的性命。算一算时辰,那边祭祀大约已启动,再不出发,便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