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17)

2025-09-18 评论

  于是,接下来不知是几个时辰还是十几个时辰,向瑾紧紧握着怀里的匕首,与洞外隐约可见的狼影忐忑对峙。

  当成景泽身披月色光华出现在洞口的那一息,向瑾没出息地哭了鼻子。之后,如卸下千钧重担一般,他庆幸争气了许久的身子骨,终于高热惊厥至人事不知。

  后来是如何从山中逃离,又是怎样回到丰城,他皆无明晰的记忆。

  醒来之时,是在府中,身边只有痛哭流涕的福安。

  他听闻,父亲来书叱责他,“成事不足……”

  尚未从病榻上爬起来,军中传来噩耗,父亲战亡。

  向瑾将匕首锁入柜中,之后,对这一段经历,守口如瓶。

 

 

第13章 

  “你先回吧。”傍晚起了点凉风,向瑾搓了搓手,对福安道。

  “我陪您。”福安摇头,“真的不要披风吗?”

  向瑾歪着脑袋笑他,“不是怕吗?”

  福安一缩脖子,“怕……怕什么,咱们不是要与陛下道谢吗,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会无缘无故被砍头吧?”他越说声越低,没什么底气似的。可不就是无缘无故吗,据说陛下刚登基时,一早上砍了几十个脑袋。

  向瑾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儿,“福安,你话真多。”

  福安做了个把嘴封上的动作,提心吊胆地陪着。

  “这俩孩子怎么在这儿?”刚刚蹿上房顶的暗卫无十扶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他今早刚被通知不必守着荣国公府的小世子了,难得休沐一日,遛出宫去转了一大圈,一回头又在这儿碰到。

  翘着二郎腿躺在房檐上的无二往下瞥了一眼,诚实道,“不知,杵在院中有一阵子了。貌似,好像要住在这里。”他斜睨着小十,“孩子孩子的,你跟人家差不多年纪。”

  小十忽略了他的后一句,煞有介事地回应前一句,“怪不得。”陛下前一阵子趁势整顿了寝宫防务,世子住进来,的确无需他盯梢。

  “你六哥呢?”无二问。

  无十默了默,“……大约是去了掖庭的杂役署。”

  无二弹起上半身,“是……”他倒吸一口凉气,“去看那个宫女?”

  小十默认,重重地叹了口气。“听说是无一亲自动的手?”

  无二眉头攒成一团乱麻,困惑道,“既然在意,他为何不早些知会陛下?”

  无十古灵精怪,像模像样地吐槽,“什么是在意,怕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况且,你是今日方识得无六,还是不了解陛下?咱们之中,他最似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码归一码,一个压根不会说,一个说了也没用。”

  无二正琢磨着他的话,小十往门口努了努嘴,“陛下回来了。”

  无二顺着他的话望过去,只一眼,便惊讶地嘀咕,“难得心情不错。”

  “是呢。”无十也跟着只点头。

  身姿颀长的陛下迈着大步走过来,神色严肃如常,但打小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就是能够瞧得出,主子今日罕见地未被朝臣气到。

  他行至院中,见到两个堵在门口的少爷并无多少意外。

  向瑾收敛神思,规规矩矩地跪下,“臣向瑾恭请陛下万安。”福安跪在他身后,小声跟着,“奴才福安恭请陛下万安……”

  “起来吧。”成景泽沉声。

  向瑾未动。

  皇帝眉头微蹙,“还有何事?”

  向瑾深吸一口气,“臣,有话要讲。”

  陛下淡淡,“说。”

  “阿嚏。”向瑾缩了缩,俯身,“请恕臣殿前失仪。”

  皇帝眉宇间不掩嫌弃,跪地垂首的二人并未瞧见。他勉强咽下舌尖的语句,无奈道,“进来吧。”

  成景泽撂下一句,率先往前走。向瑾赶紧起身,示意福安回房等他。他快走两步,偷偷踩在地面上宫灯映出的影子边缘,暗自腹诽,“食何物长的,怎么比当年又高了这些?”多年后再次重逢的第一面,是在荣国公府的丧礼之上。彼时,他瞅见陛下第一眼,便讶异于此,跪地恳求时,面前的身影更是显得高不可攀。

  无甚了不起,陛下今年二十有四,到了这个岁数总不会再长高了吧?他可不一样,他正值风发年少,早晚赶上他……向瑾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没什么说服力地强调,“嗯,早晚。”

  推开寝殿大门,成景泽径直走了进去,脱下朝服随手挂在龙门架上。他净了手,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茶,转头见少年神游天外似的,不悦道,“不是有话要讲?”

  “啊?啊,是。”向瑾猝然收回发散到天边的神识,打了满腹的草稿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臣,”他捋了捋,“谢陛下。”

  成景泽不给面子,“谢什么?”

  向瑾坦陈,“谢陛下照拂。”

  “呵呵,”皇帝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话说至此,该朕多谢世子才对。”

  向瑾心一沉,面上不显,“陛下说笑了。”

  他以为有些事自己做得即便不算天衣无缝,至少面上无可指摘。就算起了猜疑,彼此也是心照不宣为好。尤其对方,如今身份早已不同,九五之尊的金口,很多话是无需言明的。

  可惜,成景泽这个帝王并不按套路出牌,他前行两步,垂眸定定地睨着向瑾,“并非说笑,世子不惜几次三番伤敌三千自损八百,朕怎可辜负美意?”见向瑾猛地抬头,克制的眼神中泄出三分羞愤七分意外,成景泽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说实话,他对荣国公府这位小少爷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千里跋涉突袭敌营,救下盲目挑衅差点儿被掐死的向瑾,他恨不得接着掐死他。又蠢又鲁莽,有那识得轻重的心就不该轻易被俘,已然落入敌手,更不该无谓冲动,险些令他们冒死营救成空。之后的深山逃匿更是令其不胜其烦,小孩子听话倒是挺听话的,奈何又娇气话又多……若不是职责所在,事后他又有些愧疚……才忍着没把他扔在山里头。

  容珏带兵平乱三年,成景泽对荣国公府多有照应,但向瑾几乎不出门,他也基本忘了国公府中除了崔嫣母女,还有个拖油瓶。谁知再次见到就是丧礼未过,作为家中唯一男丁,竟当众为自己请求他的庇护。简直毫无父兄风骨,丢人现眼,陛下强忍着,才没有当场翻脸。

  他本非刻薄性子,也无意为难一个孩子,何况还是向家子。可见向瑾仍旧这幅冠冕堂皇,欲盖弥彰的说辞,一时火起,终是没忍住。

  话甫一出口,便有些懊恼,他与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什么。

  “陛下!”他刚迈出去两步,向瑾出声,成景泽驻足,没有转身。

  “陛下所言,臣不明白。”向瑾与之较劲。

  好,很好,到了他面前还在嘴硬。成景泽堪堪压下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他这几年被前朝后宫磨得所剩无几的脾气溅上了火星子,死灰复燃。于公于私,他都该替容家长辈好好管教管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成景泽转过来,眼刀从少年倔强的发顶掠过,“世子何处不明?”

  向瑾垂首,不平道,“臣进宫以来,安分守己,并无差错。”

  “向瑾,”成景泽怒喝,“你当朕三岁孩子,还是当那前朝后宫皆是蠢货,任你戏耍?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向瑾被他吼得一颤,攥紧拳心,不说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曾爱惜?”

  “宫中日子清苦,若是不如你愿,大可离开,何必作践自己?”

  “一个卓类拔萃前途无量的荣国公府世子或许遭人忌惮,你年幼体弱,又给自己传出懈惰克亲的传言,有心者巴不得操控利用,那个没脑子的会无故莽撞伤人?”

  成景泽一连三问,不留情面,向瑾被砸得头晕目眩。他那些急中生智,原来在别人眼中不过漏洞百出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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