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46)

2025-09-18 评论

  成景泽简直不知说他点什么好。

  刘壤猝不及防,“咣咣咣”,实实惠惠地磕了三个头,磕得额头鲜血直冒。

  成景泽疾步过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滚滚滚。”

  刘壤跟头倔驴一样,爬起来就要再磕,吓得向瑾也站了起来,踟蹰着要不要上前阻拦。

  陛下忍无可忍,又给了他一脚,“回去闭门思过,朕还你兄长。”

 

 

第36章 

  刘壤走后,房里陷入一阵鸦雀无声。

  向瑾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半晌,皇帝怕小世子就此石化,先开口道,“世子怎么看?”

  成景泽如此称呼他,是罕见的说正事的语气。陛下性情坦荡,无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以往在外朝如何向瑾不知,但在寝殿中与之讲话,多是寻常平等姿态。

  向瑾缓缓抬头,“臣……臣不知。”他尚震惊于刘壤的一番不管不顾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又抓不住头绪。陛下最后的话,是会释放先生的意思吗……

  终归还是性子软了些,不似父兄,成景泽心中划过一丝早就习以为常的遗憾。

  他耐着脾性循循善诱,“世子以为,刘霄该放还是不该放?”

  向瑾眉头皱得紧,“臣不知……臣以为,该不该释放,取决于其是否涉案。”

  成景泽点了点头,“是以,此乃你并未与朕提及此事的缘由?”

  向瑾抿了抿下唇,诚实道,“向瑾羞愧,心中忐忑,既做不到心志坚定,又忌惮感情用事。”

  陛下了然,“人之常情,不必羞愧。况且,先生乃朕指给你的,非是世子自求而来,无甚可愧之处。”无一说,这孩子近日来神思不属,小脸都瘦了一大圈,大约私下甚是矛盾心焦,让他上些心。成景泽本也打算寻机替之解开心结,但他不善于解惑宽慰,斟酌着如何开口便拖了几日。刘壤此番前来,恰是时候。

  向瑾迟疑,“臣枉顾凭据,心志摇摆,已然是错。”

  成景泽反问,“何来凭据,单靠内侍的几句攀扯?”

  向瑾怔了怔,“可,可……事发当日,出入寝殿的外人,的确只有先生与随从二人。”

  陛下思虑片刻,认真解释,“彼时事出紧急,非无破绽可循。殿中来来往往的侍从皆是内务府送来的新人,后宫向来由刘氏把持,安插或是收买一两个眼线非是不可能之事……”成景泽寡淡地吐出一口气息,“我于驭人之事并不擅长,便是手中人数几倍于前的暗卫,除去打小出生入死的几人之外,也并非断然铁板一块。况且,宫中事,并不是入得殿门方才能够洞悉头绪。此案并无白纸黑字的实证,哪怕是一日三餐迎来送往的御膳房侍从察觉蛛丝马迹,或是太医院晚值的药童窥得端倪,抑或禁卫中刘氏一派乖觉……有意无意透露线索,被有心之人听去抽丝剥茧,亦未可知。两两对峙,全凭一张嘴,即便是刑部与大理寺亦无从下手……目前下狱之人多是吾与刘氏对峙下的牺牲品,若是彻查下去,杯弓蛇影,怕是这前朝后宫……剩不下多少无瓜无葛者。”

  成景泽很少与人费如此多的唇舌,下意识挑了挑眉。他话中并无多少激烈情绪,既瞧不出帝王威严下的义正言辞,更非忧思朝局痛心疾首,哪怕是坦陈自己不擅驭人,也说得理直气壮。成景泽的确并不肖似世人固有观念中的皇帝,向瑾从他眉梢眼角中,品味出对这一切现状的淡漠、疏离与疲惫,仿佛打算随时随地撂挑子。。

  少年困惑,“依陛下之意,难道无从处置?”

  成景泽淡淡地嗤了一声,“若是基于证人攀咬,认定刘霄通敌……后果几何?”

  向瑾谨慎思索,“……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刘壤将军必然脱不了干系,倘若严查刺客踪迹,怕是要将整个京北大营搅个鸡犬不宁,兵权旁落。届时,举荐先生的谢太傅或许能够置身事外,但徐老祭酒和几位清流文官必然遭受牵连……”向瑾瞳色一闪,低低惊呼,“值此科举放榜之际,权柄便又全数回到士族手中。”

  好一道诡秘伎俩,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贼不走空。

  向瑾仍有不解之处,“可先生乃刘氏旁支……”

  成景泽不屑,“刘氏与外家向来不睦,最多不过是弃了重修旧好的心思罢了,到时再痛陈一番利弊,逼朕严惩不贷,说不准还能搏个大义灭亲的贤名。”佛口蛇心,装模作样,本是刘氏拿手好戏。

  小世子遍体生凉,最初进宫,他初涉阴诡,已是如履薄冰,孤立无援之际,也曾在心底责怨皇帝的疏远与轻慢。福安曾劝过他,陛下亦身不由己,他也明白此间曲折。但直至此刻,向瑾方才设身处地直面大晟朝宫内宫外的波诡云谲,险象环生之境地,陛下欲令他远离是非,实属好意。

  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他义无反顾地闯了进来,已无退路。经此一事,反而激起少年心气儿,刀山火海,他也要一起闯。

  “刘氏叵测居心,休想得逞。”向瑾气鼓鼓地。

  陛下被小世子逗得失笑,“是啊,休想令世子失学。”陛下心下慰藉,少年至少是个聪慧的。

  向瑾略有些不好意思,“可此事毕竟不可掉以轻心,以上种种无法佐证先生清白……”他咬了咬牙,“为陛下安危考虑……”

  成景泽淡然打断,“军中有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陛下语意笃定,不容置喙,向瑾受其感染,不由自主地便定了心神。

  此刻,仰望成景泽,他不禁对自己方才的结论又生犹疑,众人皆道山野武夫果勇有余,大道不足,把这皇位抢到手也枉然,非是做天子的料……甚至皇帝本人与其心腹亦听之任之从无辩驳,但在这一瞬间,向瑾暗自推翻了人云亦云的偏颇之见,谁规定皇帝必须套在什么样的模子里,循规蹈矩的至多为守成之君,开天辟地者个有个的不同俗流。

  心结一个接一个迎刃而解,小世子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他漆黑的眸子眨啊眨地望着陛下,给人看得有些莫名。

  成景泽不自在地抬手,“……朕面上沾了何物?”

  小世子老神在在,笑着摆手。少年心中饱胀着新鲜的钦慕,忘了深思探究,一向寡言的陛下,为何要亲自与之不厌其详,循循阐明。

  成景泽望着向瑾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目色深重得压下诸般顾虑。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偏执,心中决定的事便不会再思前想后地迟疑,他要给,对方要得起或是要不起,不重要。

  刘壤匆匆回府,坐立难安。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莫说君无戏言,便单是成景泽这个人,亦言出必行。

  直至夕阳西下,刘壤克制着揪了几朵不起眼的花骨朵,小厮急吼吼地跑进来通报,“启禀老爷,大先生回来了。”

  刘壤收回目光,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回房。

  好半晌,才听到轮椅压着地砖的声响。

  刘霄挥退管家,自行推门而入。他扫了一眼端坐在房间正中的家主,毫无意外这人出现在他房中。

  刘壤凛冽的视线瞥向他,刚要开口,又强忍着咽下。

  刘霄下狱这些时日,虽有照拂,并未受刑,但到底行动不便,受了些苦楚。午后,陛下遣身边暗卫亲自护送,带来了向瑾准备的衣物与点心,他先行在狱中简单漱洗换了身干净衣衫,才不至于狼狈不堪。即便如此,其双眸血丝遍布,口唇干裂,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似大病了一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回些的精气神尽数糟蹋了……刘壤心底如火烧火燎,在桌下交握的拳心,隐隐战栗。

  刘霄窥见屏风后水桶中热水袅袅冒着蒸汽,急欲沐浴,正和他心意。

  他甫一滚动轮椅,刘壤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跨至他身前。

  刘霄蹙眉,“让开。”

  刘壤火起,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先生真是教了个好学生,净做些表面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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