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亲王妃谄媚地抖着机灵,“陛下有心是好事,但朝政繁忙,怕是无暇亲自甄选。这京中谁家的闺秀芳龄正当,哪个品貌端方,哪个性情温雅,哪个才华横溢……”她朝刘氏挑了挑眉,还不都得太后为之操心,把关。”
刘氏闻言,不善的面色方才缓和几分。瑞亲王妃的话倒是说在点子上,这几年她在京中为康王暗度陈仓,婚配的大事自是重中之重,这盛京之中,上至宗亲贵戚,下到满朝文武,各家适龄的贵女无不一一衡量盘算过,家世、品性、家族站队……皆了然于胸。不仅如此,远离京都的士族门阀或是封疆武将亦在考虑之列。只不过,前几年,江山飘摇,王朝动荡,皇帝孑然一身,她也无有立场为康王操持……以至于王府中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落地,正经的王妃入府遥遥无期。
以往,权衡利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成景泽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但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由不得她出尔反尔。太后仓促间心思百转,若是经由此番,给皇帝添一门表面风光,实则内患无穷的亲事;顺势离间其与荣国公夫人,令他二人要么如胶似漆在背德忤逆的路上一去不返,要么离心离德翻脸敌对;待皇帝大婚之后,康王纳妃则顺理成章。
此一箭三雕的买卖稳赚不赔,只是……
又说了几句闲话,将一干半老徐娘打发回去,李嬷嬷问出刘氏心中困惑,“您说,皇帝怎地突然转了性,莫不是有些别的打算?”
刘氏亦未琢磨清楚,成景泽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最初,她惯于将其当做鲁莽武夫低看一头,不知从何时起,在这宫中乃至皇城游刃有余的太后屡屡失手,暗亏连连。此刻,如若再轻敌托大,她怕不是白混几十年。
“难道是受不得那孀妇逼迫,打算彻底让其死了心?”李嬷嬷兀自分析着,“之前北凌人进宫,崔氏在府中坐立不安指桑骂槐,话里话外没少透漏些讯息,芙柳皆一一记下。她传来的消息上不也说,大概是为了安抚姘妇,伪装成商行为二人穿针引线的队伍这个月破例往崔府多送了不少好东西。”
刘氏不语,缓慢地摇了摇头。
“貌似也不太对,”李嬷嬷顺着主子的态度分析,“皇帝最终还是将人都打发了回去,崔氏该是遂了愿,也起了些未雨绸缪的心思,之前一个劲撺掇芙柳去山上求子……”李嬷嬷撇撇嘴,“她这是在为自己铺路,若是怀上龙种,再是见不得光,也总多了母凭子贵的倚仗……”
刘氏沉吟,“照这么说,二人正是融洽之时,皇帝推了这些年,何苦今日应允?”
李嬷嬷阴哼,“男人,还不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当日在旁的宗亲眷妇不在少数,是以陛下意欲选秀的消息不出半日,该知晓的便都知晓了。今时不同往日,五年前皇帝方才登基之时,除去少数投机之辈,真正权柄财富加身的高门大户,几乎皆持不看好的观望态度。但现如今,十中五六认命也好识时务也罢,无不蠢蠢欲动。剩下的几成,犹豫不决有之,明哲保身有之,忌惮太后的亦有之,但死心塌地看好康王卷土重来者,怕是不多了。
刘氏虚与委蛇,说是替陛下考虑,择优而选,不宜操之过急。因而,不必大张旗鼓地行正经选秀之流程,只以宫中花宴为由头,邀请芳华丰茂的名媛贵女入宫一游,请陛下过过目,若有入得法眼者,再从长计议不迟。
太后思虑周全,皇帝信任有加,恰似母慈子孝,一派祥和。
刘氏暗自松了一口气,像模像样地操持起来。她最为看好的三两个淑媛,自是要给康王留着,其背后母族早已与太后母子捆绑多年,轻易拆不得。余下者,刘氏挑挑拣拣,总能从方方面面寻到“不妥”之处,因而,最终“千挑万选”拟获得慈宁宫懿赐柬帖之府邸,仅仅不足三十。
帖子从宫中发下去之前,无论如何也该让皇帝寓目。加之朝臣瞩目备至,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擎等着。不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太后也便善解人意地在陛下于养心殿与内阁重臣议事之际,遣人将名录奉上。
陛下打眼瞅了瞅,面无表情地递给谢太傅。谢太傅一目十行,又授予身侧的阁老依次传阅。薄薄的册子在殿中绕了一圈,回到皇帝案上。半晌无人出声,一干老臣眼观鼻,鼻观心,巴不得一头扎到土里去。皆是些老梆子成精儿的主,谁瞧不出个中猫腻来。
“太傅怎么看?”陛下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谢太傅躲不过,沉了沉声,“太后自是尽心,择选出的当是这京中贵女之翘楚。不过,臣孤家寡人一个,属实不清楚京中宗亲重臣府邸家眷状况几何。”
成景泽似笑非笑地凝了半晌,压迫十足。
“诸位大人呢?”陛下收回视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点案上名册,罕见地打趣,“朕与太傅相仿,孑然一身,自当向各位取经。”
“……”
众人默然片刻,前些日子被罚了俸的礼部徐大人率先开口,“太后所列,必定凤姿无双。只是……臣僭越妄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有话直接讲。
徐顾上前一步,“臣私以为,陛下日理万机,又一向洁身自好,难得纳新。天威浩荡,泽被万里,此番三国来朝,贺寿为名,觊觎之心显而易见。吾大晟后位自不便外落,但选拔亦不应拘泥于这京都之中。臣听闻,谢氏、崔氏、王氏……等清贵名门中自有才华出众的淑媛,堪当典范。”
“徐大人有些言重了。”户部卢尚书不紧不慢道,“不过是一桩以花宴为名的相看,若是等着将各地淑女才卿网罗殆尽,恐怕只剩下枝桠飘零。”
有人附和,“兴师动众,有违陛下圣誉。”
“春花凋落,自有秋菊绽放。”亦有人呛声,“堂堂御花园,还能缺了几朵牡丹芍药不成?”
十几位大人在陛下一一扫过的目光中,不得不各抒己见。
“据说徐老祭酒家的嫡长孙女姿容华茂,才情出众,前一阵子随祭酒来京,虽深居简出,亦不掩其贤名。”
“太后邀约女眷名为赏花游园,实则进退皆有余地,这回无有合心意的,下回再换一轮人来,也不迟。”
“你当这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陛下哪里来的那些闲工夫。臣以为,此名册甚为用心,但区区二十几人,就是全部收入宫中,亦不为多。”
“咳咳咳咳,”陛下猝不及防地呛咳了起来,“咳咳。”
“诸位,说完了?”陛下如此问,便是不愿再听的意思。
朝臣乖觉地齐声,“请陛下定夺。”
成景泽起身,拎起慈宁宫送来的册子,太后的人上前伸出双手去接,陛下却迟迟未松手。
“依朕所见,二十不少,两百不多。”
陛下……这就是要两百人的意思。
几位阁老不着痕迹地对了下视线,默契腹诽:陛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成景泽自顾自地,“时间也不必太赶,适才哪位大人说的,秋日硕果累累,更胜春华。”
“陛下英明。”被点到的大人连忙应声。
“朕不忍太后过于操劳,太妃慈爱热切,荣国公夫人精明强干,请二人为太后分忧,朕方可心安。”
……话音落地,殿中顿时鸦雀无声,皇帝与刘氏暗里针锋相对许久,面上至少过得去。
陛下这是要翻脸的意思?
皇帝掂了掂手中物件,“至于人选,”他不明显的勾了勾唇角,“二八年华已过者,不做考虑。”
“……”几位花甲之年的老大人不禁牙根一酸,暗自在心中翻着白眼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以为这山野莽夫有所长进,谁知到底是装不了太久,如此不顾颜面之词竟信口拈来,脸不红心不跳。思及适才动了将自家闺女送进宫的心思,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赶紧歇了歇了。
成景泽懒得搭理他们,他手一松,名册骤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