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叹息,当家的上酒来,闻淇烨不喝,抬手给自个儿洗茶。
气氛凝重,詹怡苏有意活络场面,大笑举起杯盏道:“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怕?来,喝!”
这一下可撞了炮仗。
说聊斋的那人吹胡子瞪眼,愤而拍桌:“竖子,我怎能不惧!陛下向诸位求建言,你小事上不少出馊主意,一到担干系的大事就笑而不语,说自己一介莽夫,粗人,当然能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詹怡苏这些日子本就在谢怀千那儿惹了一肚子火气不敢发,这儿又被人阴阳怪气骂走狗,瞧这些细胳膊细腿的柴棍,还不够他折的。他哂笑道:“就作壁上观,隔岸观火,如何呢?”
那人捋起长袖作势道:“今日我便替陛下清理门户。”詹怡苏岿然不动,坐等他来,士气低迷,他装腔作势也没人拦,那人见状面上浮出几分讪讪,沉着脸走了。
只是也没人再搭理詹怡苏。
詹怡苏自讨没趣去廊上透气,没一会儿,闻淇烨出来了。
他笑道:“闻大人怎么出来了?”
闻淇烨走到他身旁,开门见山问:“都统另谋高就了?”
詹怡苏脸色大变,闻淇烨怎么知晓?不过这些人早晚都得知晓,闻淇烨观察着他的脸色,也没有露出轻蔑一类的神情,不知怎么,居然道:“真羡慕你,走贵人运。”
那样子还很由衷。詹怡苏不懂为什么,但被闻淇烨艳羡总不是坏事吧?
“哪里哪里,闻大人才是前途无量。”詹怡苏以不变应万变,明示他不要乱说话,“我还是陛下的人。”
说聊斋的人第二天朝会时没出现。
李胤发现詹怡苏反水又是三日后,朝廷上不好当着谢怀千的面叫住詹怡苏,私下想叫他,谢怀千却先把人叫走,他又恨又怯,周立中他不好意思叫,使唤下头太监去找文大伴,文大伴居然还头疼!
京师这风吹久了东风突然吹西北风,下边人一合计,巡风府那边太监也全都反水。
倘若能自己提得动刀,何必让别人代劳?
然而刽子手分两派,这便出事了——执金使和巡风府一起下场,居然在查案时互相指认,场面乱成一团,又是死伤无数。
谁又不清楚太后手起刀落是肃清什么,过去站皇帝一派的死的死,活着的生不如死,不少人听说周大人早好了,于是赶去投奔周大人。
周立中哼笑一声,闭门不见,奚落道:“要我为他们说话?当初我受难可没见有人挺身而出,为我说话。”
案子在查,朝会也还在继续。
闻淇烨旁边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他可以更好地赏看谢怀千的脸而无任何阻滞。
再心性弥坚的官也受不了被这么折磨,于是朝会之后有不少官吏请辞,说得很好听,想要告老还乡。
谢怀千不允许。他在朝会上公然宣布:“辞官可以,就和往常一样,诸公大可举荐一人来替官,族人也好,交好的世族也罢,旧部亦可,只要有人愿意,江山社稷全赖诸公支撑,少一个都不行。”
闻淇烨不觉得自己被骂了,反倒觉得这反讽话实在俏皮有趣。
谢怀千这么撕破脸,不给世家大族留一点面子,肯定事先做好筹谋才敢如此大刀阔斧。他很期待谢怀千接下来要做什么,又想他起什么作用。
李胤懦弱了七天,心底的绝望、憎恶和恐慌一直在蔓延,他知晓没有文大伴为他力挽狂澜,他没办法直接救自己人,但何尝不能迂回求存?他当然也能依靠自己。
于是咬牙发话道:“太后,朕以为目下更要紧的事是平定北境之乱。何不选一骁勇善战之辈前往云州,既能探明云州境况,又能平定叛乱。”
谢怀千从善如流,很快接受了李胤的请求,平静地说:“好啊,胤儿觉得应当选谁?”
【作者有话说】
大学男生宿舍群小剧场:
闻淇烨:我对象很好看的[图片]
詹怡苏:woc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发鬼图
闻淇烨:?(将对方拉黑)(查询对方位置)(在酒吧)(远程叫代打)
这把啊这把属于摩羯隐忍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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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合情合理
秋雨刺骨寒,雨水洇得檐黑再伺机潲下。
廊缘搬着阴兵阴将的小太监来来去去,总觉得腹背受敌,大白天身后凉飕飕。
大爹爹今儿不知怎么转了性,要将府上所有请来的神都丢出去,往昔阴黑的府中蓦地敞亮,铜壁上有许多弧形,看了更叫人起鸡皮疙瘩。
文莠雅兴大发,披衣在房内把玩文房四宝。
把三脚猫子放倒在宣纸,左手五指伸开把猫肚腩,右手执笔蘸墨绕猫轮廓摹形,狸奴害怕逼近的狼毫笔尖,不想配合,“咪奥咪奥”高声叫唤得极委屈,文莠虚觑着眼放低嗓音哄:“快好了,别动,等下画你身上,把你画成个小丑怪。”
炭烧得正旺。
上面没了宋统,下面没了王至,王至下边一堆干儿子,到死连尸都没得收啊,更别说瞑目了。这段时日谢怀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合得京师没好日子过,当官的去找周立中,然而自从出了茶马通衢那事,周氏元气大伤,自身保不保得住尚不知晓,更何况人家瞧见太监一直不开金口居然比自己混得还好,自个儿苦劳都没有,早就不和皇上一条心了。
至于文莠?王辰心里门儿清,大爹爹压根没病过,然而他以此为由回绝了皇上和巡风府太监的求见。
他小心候在门边,文莠突然揉着狸奴的毛肚子,淡声开口:“我虽然病了,很多事都不理会,但是给陛下补身子用的衍宗汤还是得按期给陛下送服,陛下这般年纪,后宫女人也不少,还没出一个子嗣,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先帝死前托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想方设法保住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要是我不多看着,让陛下诞下皇子,那我便是千古罪人,死不瞑目啊。”
“日日都送着呢。”王辰笑着说,“奴才不送,皇上还吵着闹着说要大爹爹进的补物,可见这东西好,对身体大有裨益。”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背脊叫风吹得刺骨寒。
大爹爹说给陛下送的是衍宗汤,陛下要和大爹爹服用一样的补物,那么问题来了。
这衍宗汤大爹爹为何也喝?公公分明不能人道。
除非,这补汤压根不是什么衍宗汤。
王辰胆子还没他干爹大,他干爹胆子大于是死在金銮殿。他不敢往下想了。
然而今日他来是为着另一件事。王辰思忖片刻,抬眼瞅了下文莠,说:“奴才知晓大爹爹最近身子不得劲不想听外头的破事,只是……京师刮了阵妖风,巡风府的奴才狗胆包天,不待您决断竟然私自给太后办事。”
文莠描摹好了形,把狸奴抱起来闻了下脑壳放到桌头,悬腕开始画虎,眉眼浮沉之间,悬在脑袋上的发髻掉了一绺白发到耳边,他觑着眼看不甘寂寞又爬过来要蹭的小家伙,顺手摸了下,才道:“他们来找我,我见死不救,当然得为了自己寻生路。”
你也知道!王辰腹诽着,色愈恭礼愈至:“那,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不好么?如此便可知底下人究竟谁靠得住,谁媚上欺下,巧言令色。”
“然后呢?”王辰表情精彩,弯着腰问:“奴才帮您做掉他们?”
“做掉?不。”文莠握着笔望向窗棂外沐浴在清光中的雨,冷风席卷着雨,他未开窗,那风雨却隐约吹了进来,耳边细碎的白发拂动,他的腰板直的不像一个太监。
他读过的诗书很少,所以他读过的每一句都记得很牢靠。
那一句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不是这一句。
噢,是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
“这样的人做事有谱,当然得提拔到跟前帮我做事,舒心。”
朝堂上,李胤蹦不出半个屁来。
这一行人说话最近都这样,走马灯似的,生怕说到哪惹到谢怀千,命丧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