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50)

2025-09-22 评论

  两个时辰后。

  壁龛往后卷着沙尘骨碌碌地后推,逐渐变成一堵有着厚度的弧门。一道鬼魅高挑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门笼在月色之下,身影消失,便重新贴回墙壁。

  慈宁宫宫人大多已进入配房,元俐也带着元厉歇下。

  万籁俱寂的萧瑟之中,蟒服长靴的玉面修罗淡着眉眼走向了无人涉足的冷泉,绿松石色的波澜之下有一具修长而柔韧的身体。

  “不冷吗?”文莠那双总是虚觑着人的眉眼望向泉眼,眉头刹那间蹙了瞬,随后恢复淡漠。

  话音刚落,一支裹着水色的削立颀长的手抚在岸上,美人应声出浴,漾开的波纹水面兀地飞溅出白色水花,那张极白的面孔面无表情,谢怀千的睫毛濡湿着滴下一串水珠,右手穿入湿漉漉的长发,猛地从前额捋到肩膀,水珠如骤雨落下,单膝压地上岸,勾起岸边的浴帛,披到肩上裹住长身。

  气氛陡然变得尖锐。

  文莠瞥他,哑声问:“这没人,我们有必要那么针锋相对吗?”

  说着,他试图触碰谢怀千裹在湿衣下的肩头,谢怀千拍开他的手,显然使了狠劲,劈啪一声打得文莠手臂上露出红痕,单手理着衣襟与他擦肩而过,平声道:“别碰我。”

  两人背对着背,文莠眼尾纹更深,觑着眼望着冷泉,那水面还未止息,余波未平。

  “我给你写信,你不回,那我就当面说。”文莠哂笑。

  他还没因为谢怀千损毁他们共图的霸业而置气,谢怀千倒是先置起气来了,这么多年了,最初是逢场作戏,后来各自入戏过深,还真回不去了。

  “闻淇烨从未拒绝过李胤,方才李胤与他密谋如何取你性命,闻淇烨甚至主动交出符节给李胤投诚,现已策马出城,你竟允许这样一个人凭空出现,坐享其成,夺取属于我们的胜利,谢怀千,你看清楚,他是你的人,可也不全是你的人。”文莠用语略有些微妙,不想明着点破谢怀千与闻淇烨身上那层逾越的关系。

  和如今的谢怀千再谈感情,太可笑,也太侮辱他了。

  “文大伴,你也不全是我的人。”谢怀千隔着一段距离转过身看着文莠的背影,他面若冰霜时又是另一幅面孔,和文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无异于讥诮,文大伴哪里是他叫的?文莠却毫无芥蒂地笑开了,眼角纹皱开,却也不做反驳,他与谢怀千相差十七岁,的确也算陪着谢怀千长大,几乎能算作他半个父亲。谢怀千无非在暗示两人早已心生嫌隙,不复往日真情。

  谢怀千看了他一会儿,汹涌的情绪平静了,像涌动的河流归于平稳,他道:“天冷了,找个能暖床的枕边人吧。”

  又是暗示。文莠心知今日的离间计也成不了,叹道:“我有狸奴陪着我,就够了。”

  狸奴?文莠救下那只的三脚猫么?夏真羲说文莠收留那只站不住脚的瘸猫,将周遭但凡是喘口气的活物统统赶尽杀绝,那日他听了直皱眉,见文莠又提起这只猫,收着些情绪道:“你事做得太绝。”

  这一语双关,其实是责怪。这么多年来,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一直是对立着见,谢怀千当然看不起他的那些阴招诡计。

  谢怀千当然还是,恼他。

  “我为了狸奴杀尽其他猫,亦如当初拥护太后杀其他人。”文莠平静无波地说,“没有什么分别心。”

  谢怀千胸口闷了大块。他不愿与如今的文莠对话,共处尚可,话不投机半句多,前面几年与文莠见面,起初欢喜,后来一回比一回折磨,于是很久都不再私下会面,如今他与文莠再没话讲,叫他寻个枕边人,已经是在决断。

  文莠瞧了眼他的腿,还是道:“你的腿不能久站,天冷了骨头疼,下水更是……”

  “哀家有太医。”谢怀千打断他,他只裹一层浴帛,冷风萧瑟而过,他匀称笔直的腿下积了一滩水泽,清冷矜贵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你若真有心便早些回去,我也不必在此陪你吹冷风。”

  以前就不该和文莠说那么多。文莠说自己心有多么真,结果与他说话还不敢面对他,谢怀千说不上的腻烦,想走,于是转过身。

  文莠也觉出慈宁宫的主人在迫切地赶他走,他回身想仔细看看谢怀千,谢怀千却背对着他,他应当早已不念他们过命的交情了,本该如此。要说他自私让谢怀千在此吹冷风,那便是吧,这毕竟是他与谢怀千最后一次私下会面,他总得留点念想。

  “李胤手中的符节我可以拿走。”他说。“虽然也无伤大雅,他没成过气候。”

  谢怀千的小腿骨确实在痛了,上次和闻淇烨在这打闹都没痛过,他心下的厌烦刺在小腿上,仿佛在活生生地在剜肉,吐字也如刀。

  “你拿着我才不放心,你要还念着我们的旧情就烧了吧。”

  文莠目送着谢怀千走了。

  谢怀千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作者有话说】

  作品角色三观宝宝们不要当真也不要学习><

  其实最开始千千是水蛇塑,文莠是水鬼塑,两位水生调也是同出一源了()

  and预告下,蛇豹各有一段比较连贯的单人剧情

  ◇

 

 

第29章 以小博大

  出了禁内,闻径真回了趟府邸,独自在庭院之中坐了一会儿,将谢怀千这人正着反着想了一遍,又将梁汴的妻儿老小想了一回,已经是浑身汗湿。

  当初他背井离乡,来的是京师,并非赌场啊。

  闻淇烨也是好玩,谢怀千逼他反,这小子不向他透露半点风声,义无反顾地和李胤搅合在一起,又接下这烂摊子,还和谢怀千说不清道不明,谁知他是有谋略,还是昏了头起心动念,听从谢怀千的教唆谋反。

  闻径真没换去身上的粗衣,他忽然想,倘若他失去一切,只剩一条命,那应当就是现在这样,简陋单薄的轻衫贴着脊背,冷热都很明显。

  面前石台上的障目大小的枯叶突兀地挪动了几下,热汗凉透,背上皮肉后知后觉地感到尖锐的沁凉。

  等到狂风大作,枯叶便瞬间卷到天上,不见了。

  闻径真打了个寒颤,迅速立正,高亢道:“来人!”

  来了个家仆,满身罗绮,甚是华贵,看见一身灰扑扑的背影还不敢相认,再躬身上前几步确认了是自家老爷,才道:“老爷,上哪去?”

  闻径真复杂地看着他,道:“馆驿。”

  连世家大族的仆人一直以来都过着比常人更奢侈的生活。

  温水衬华衣,温水煮青蛙,华衣埋枯骨。他的觉知还是太不敏感了。

  不论如何去都得告诫闻淇烨不能轻举妄动,谢怀千如何用他们闻氏也就算了,倘若要当他们冢中枯骨埋了,决计不行,梁汴闻氏并非汝南袁氏,决不能死于内讧。他和闻淇烨的那些不快必须就此结束,大不了他绑着闻淇烨一同回梁汴,不能再让他与谢怀千接触。

  闻氏就算要反,也绝不能是因为被人逼着反。

  他决不能让任何人毁掉他的苦心经营,李胤不行,周立中不行,文莠不行,谢怀千不行。

  哪怕是他的儿子也不行。若闻淇烨真的执迷不悟,为了谢怀千背叛闻氏,按理来说他当将此人驱逐出族群,但在闻氏,驱逐自己人是大忌。

  不驱逐,只有打死。

  反正也是个和男人搞在一起的无法传宗接代的犟种。

  马车往前,闻径真眉目深沉心事重重,好几次撩开幕帷,等到终于到位,他反倒心如止水,下车后迎来几个打扮粗陋的家仆,一人手上几把瓜子,大冷的天还闻见粗粝的火与红瓤甘薯的香味。

  “老爷你来得正好,新出炉的红薯烤着呢。”锅炉前塞柴火的大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旁边嬷嬷长满了茧的双手盛满腾腾热气的瓜子和栗子和瓜子,边往手心呼气,边冲他笑出大黄牙,“这栗子和瓜子都是将炒的,尝尝?”

  “闻淇烨呢?”闻径真四下张望,没瞧见人。

  “长公子回来拿着他那把劳什子血刀?骑着纵横出去了,问他去哪他反问我们吃啥,哎,和他说话费老鼻子劲了,老爷我劝你也别管,儿大儿世界,主母都说了,长公子心里有数,不用管他,死不了。”嬷嬷乐得很,仰着下巴示意闻径真伸出手来接栗子瓜子,又拽着字正腔圆的腔调问烧炉大爷,“是叫血刀吗,反正是那把很重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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