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64)

2025-09-22 评论

  “可扎尔人如何打?”张宏淳正儿八经地问。

  闻淇烨低睨着跟着进城的小两口,迈步打算从城墙上下去。

  “这便要与晋何商量了。”

  “晋何?那头狼的姘头?你不是说他对那头狼爱得紧吗?”张宏淳用堪称嘘寒问暖的姿态巴巴地跟着闻淇烨,流露出一种闻径真都从未有过的父爱,“八千精兵!磐小礡,你自己说的,可记好了!阮将军最近一见了我就冲我笑得不怀好意,你可知我有多毛骨悚然!”

  磐小礡?闻淇烨皱着脸看他:“再恶心我,直接揍你。”

  张宏淳打着哈哈往后靠到墙根,摆着手:“口误,口误。”

  进了云州城,有士兵指挥着给他们划了一块落脚的底盘,族人都很配合。

  无他,云州城内挤得水泄不通,外面看还看不出来,上里面一探究竟,五步十人十步百人,摩肩接踵,男人的油脂汗臭味熏天,再不老实的狼进了别人家也得夹起尾巴慈眉善目地当哈巴狗。

  不配合的徒有阿绰尔沁。

  晋何与阿绰尔沁一南一北而对,阿绰尔沁没看他,叫七八个人梏着,挣扎着往方才喊话的云州小头目脸上啐了口痰,“放开我!”

  那小头目肉眼黑了脸,那痰挂在脸上,要拿手抹就会一脸都是,只得挂着一脸痰隐忍地一挥手:“抬走。”

  “不是说朝廷与北境和好了么?你们绑阿绰尔沁又是什么意思!”晋何不顾形象地叫唤着往前追,叫五六行士兵拦住了。

  那小头目一愣,将面上那痰抹了一脸,看见他如此造次,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和颜悦色地走了过来,笑道:“您便是晋何大人罢!哎呀,幸会幸会!真是误会了。”

  晋何克制着情绪,嗤笑道:“有何误会?”

  那小头目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拱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说:“方才首领大人着实有些激动,您也知道我们这人多,少说也有这个数。虽说双方讲和,可有些事儿着实不能确保所有人都知悉,首领大人在咱们这城里头闹,在咱们这些光脚的人眼里看起来可是军功,那万一大人叫人打了,这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担干系,您看嘛,我这差事也不好做。”

  族人三五成群,一家几口站在一块,听不懂汉语,只得沉默地看着军师。

  当然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晋何心里又恨又恼,恨的是当初怎么就放过闻淇烨让他走了,应当要阿绰尔沁将他立斩于马下,恼的是自己不是北境人,阿绰尔沁不靠谱,他也难借阿绰尔沁的立场去指挥他的族人,尤其是在这个对于大多数北境人来说投降是最好抉择的情境下。

  “不过,闻将军说有事想与大人相商。”小头目面目恭敬地抬手,“府衙在这,大人请。”晋何往前走,模样倨傲不可言,小头目舌头重抵下颚,三白眼洋溢着笑意。

  虾兵蟹将收拾不了的人,自然有如来收拾。

  一张罗汉床上陈设雕花檀木几,闻淇烨直接一屁股坐到床底,一双腿直接呈“大”字型,九十斤重的身子牢牢压于榻上。

  这厮一身漆黑骑装却作君子打扮,冠高,一副折节下士的虚伪面庞。

  英挺无俦的面从额角、眉棱到下颌沾溅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京中多出险恶之徒,姓谢的独表一枝,姓闻的能和姓谢的厮混到一块,同样不是善茬。

  晋何在他对面的一字木墩上,屁股挨着边坐,警惕地打量他。

  闻淇烨双手交叉,豹腰缓缓地、极具侵略地向前倾。

  他唇角上扬,却奇异地不在笑。

  瞢暗的眸令人随时感到一股要被咬断脖子的危险气息,甚至充斥着光明正大的轻视。

  “晋何,其实于公,我是希望阿绰尔沁活着的,这样我也好和谢怀千交差,于私呢,我希望阿绰尔沁死得再快一点,因为北境这个地方,比起仁义我更相信流血、暴力、征服和野蛮,简而言之,他活还是死,只对你我之中的一个是头等大事。”

  语罢,闻淇烨转而翘着二郎腿,左臂伸直搭在小几上,继续面朝天花板,古井无波道:“你和我谁在乎阿绰尔沁的死活,当真好难猜啊——万一他活着和我回京师,谢怀千愿意给我个孩子做置换呢?也免得家里老头总是催。”

  原来还是个油嘴滑舌的二痞子。

  晋何嘴角抽了抽,这厮露出真面目,反倒叫他安心。

  “你想要什么?”

  闻淇烨仰着头看天花板,并不直接答他,很莫名地问:“你讨厌谢怀千总是赢吗?”

  当然,可是和你有什么好说……晋何的思绪叫闻淇烨一句话即刻打断了。

  “我想反。”闻淇烨说。

  唬谁呢?可是将我当瘪三整了!

  晋何左边肌肉夸张地提起,笑起半张脸:“你与谢怀千有染,为他所驱使,怎会造反?”

  “说得对。”闻淇烨充分肯定他的话,昂着脖颈点了点头,“可是谢怀千放权给我,叫我手握八十万大兵,从云州一路排到松州,倘若能另起炉灶,叫谢怀千在我宫中谋一个类似皇后的官做不好?大权在握,哪个英雄能经受得住这般诱惑?就是打不下京师,干脆直接坐地起灶,忘却前尘往事,直把云州作汴州,在这当一个土皇帝,你说如何?”

  “妻儿老小”都丢在谢怀千手中不管了么……这么大义灭亲,居然比相柳还毒。

  以毒攻毒这戏码他还是第一次见。晋何精准地捕获那“八十万大军”的字眼,知晓是闻淇烨有意透露给他的,心道这人怪不得拽得二五八万的,沉默了一会儿:“精彩。”

  闻淇烨便拿正眼瞧他,双腿往下使劲,重心压得更低,将此事掰碎了揉给他听:

  “既然你一路跟着阿绰尔沁,那么便知悉可扎尔人的底细,大抵也对他们的弱点有些了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可扎尔人的弱点,等我驱逐可扎尔人,班师回朝黄袍加身之后,放权给你,叫你占据北境,那时阿绰尔沁生杀予夺之权全在你股掌之间。”

  “你有八十万大军,何须我来指点?”晋何心中对此人有十万道提防,“不会是诈我吧。”

  “我与另一位将军以项上人头做赌,只用八千精兵拿下北境,驱逐可扎尔人,若我死了,的确也能赢。”晋何目露惊愕,闻淇烨却好整以暇,单手手掌左右掰动自个儿的脑袋,颌骨发出咯咯声,向他示范若赌输了另一将军会怎么生生拧掉他的脑袋。

  晋何寒毛直立。

  闻淇烨却笑得平静,末了,道:“这不是有一笔情债没问谢怀千算,还不想死吗?更何况阿绰尔沁失权,对你来说是好事吧?”

  “我和你不一样。”

  “别装。”

  晋何眼神发空。闻淇烨说的不无道理,男人都一副德行,他又是在矫作什么?若能大权在握,他就不必再讨好在意阿绰尔沁又给了谁眼神,阿绰尔沁看谁,他便剜了那人的眼珠,阿绰尔沁再怎么推拒他,也无从反抗他。

  若他有权有势,当初他杀了杀了他母亲的狗官养父,何须从界州逃到北境?

  若他有权有势,当初阿绰尔沁从京师回程,念了谢怀千大半个月,他又何必委曲求全,为了避免被逐出部族而抑怒缄言?

  后来阿绰尔沁和他在一起了,他猜是因为他和谢怀千有几分相像。

  “你很磨叽。”闻淇烨指节互相摩擦道,“大人要是我手下的兵,上战场之前就得先辛苦见阎王,以免连累别人。”

  晋何叫他一催,定了定神,道:“可以,但是——”

  “好了。”闻淇烨打断他,方才还在床底疯狂挣扎的力道霎时弱了下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说罢,忽地朝罗汉床底弯腰,弯起食指叩了叩床缘的沉香木,薄唇轻勾道:“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枕边人的真面目。不用谢。”

  又中计了。

  阿绰尔沁一直在罗汉床底!

  晋何的脸歘地没了血色,嘴唇抖了起来,本就气色不佳的脸更像山村老尸了。他想张唇呼唤阿绰尔沁的名讳,却不敢。他还有何颜面再见阿绰尔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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