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绰尔沁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背叛。
只剩一个法子了。晋何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方才说的还作数吗?”
“当然,就算你不告诉我可扎尔人怎么对付,我也要你在北境当京官啊。”
京官?让他在北境当京官?!意思是要封他为京官,再外放到北境。
晋何完全滞住了。
良久,他溃败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要当官、我不当官了,你放过我吧,你找别人。”他抬头尖叫:“你找别人啊——!”
他跪到地上,哆嗦着偏头往罗汉床下看:“(他暗算我,不要相信他。)”
罗汉床边上掌了一枝油灯,昏黄的灯光刚好影到阿绰尔沁的脸。
他嘴上、四肢都被绑着,隼目水光,偏头仇恨地看着晋何。
闻淇烨起身,阿绰尔沁茧子似的身躯往晋何方向蛄蛹,那罗汉床随即恐怖地暴起,晋何吓得往后一跌,坐在一字木墩前,闻淇烨见好就收,一脚猛地踩在罗汉床上,那床又被压得纹丝不动了,
“怎么无故伤害同僚?往后你们俩就算有了新欢,也得在衙门上装得相敬如宾,这就得预备上了。”闻淇烨朝窗棂外候着的一众士兵招手,“来,阿绰尔沁有意伤害同僚,将他暂时看押到官舍内,一日三餐好生招待这位大人。等他想明白再放出来。”
晋何坐在地上了无生气地缩成一团,连看都不敢看阿绰尔沁。
闻淇烨没空看他顾影自怜,环胸指挥着士兵们将人弄出去。
等人弄出去了,这才蹲在晋何面前,又看不惯这种惨兮兮的面相,多少有些影响他的风水,于是侧脸对着晋何,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晋何大人,下次还是不要再挑拨别人的感情了,你看,一报还一报。”
晋何胸口急剧起伏,红着眼冷不丁掏出匕首刺向闻淇烨的脸!
闻淇烨仿佛早有预料,提早反向扳住他细瘦的手腕,晋何死死往下使劲,手臂却纹丝不动。
闻淇烨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人不讲事实,也不讲道理。“你猜方才阿绰尔沁为什么乖乖躺在罗汉床下听床脚?你比较了解他,是因为他比较乖吗?”
“我咒你去死。”晋何道。“最好和谢怀千一起。”
怎么非要不依不饶呢。
“做人不要这么恶毒,你的枕边人给你闹没了,脸毁容倒没事,我的还得留着谈情说爱呢。”闻淇烨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另一只手使了点巧劲拨掉他的匕首,那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晋何弯腰伸手去捡,他又事先一脚踩住,俯视仰视他的晋何,拍了拍他的肩膀,两肋插刀地祝福:“长三条腿的男人伏地皆是,晋何大人这么旺夫,拿下个男人一定不在话下。”
他脚尖往外一甩,那匕首掉到门边,闻淇烨些许倦怠道:“别装鹌鹑,刀帮晋何大人保管一下,这东西放他身上,太危险了。”
空空如也的门过了一会儿,忽然摸进来一支手。那手的主人不肯露面,只是伸进门槛摸来摸去,终于摸见那匕首,一抓,动若脱兔地捞走了。
张宏淳在门后攥着那匕首大口喘气,脑门上丝丝的冷汗都不敢揩,一是没想到上圣当真和这小子有裙带关系,他还当是话本,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深想,今日却在此处得了闻淇烨亲口证实的情债。
二是庆幸闻淇烨从没和他计较过口舌纷争之事。
三是他不敢在这俩人面前露面,叫人记住了脸。闻淇烨这攻心计实在太毒,一毒毒死俩人,也得罪俩人。照闻淇烨这么一分化,这俩人以后无法再彼此交心,吞并进舆图之后也指定是北境的两位门神官,少触霉头为妙。
闻淇烨走出门,迎接的便是猫着腰做贼一般的张宏淳,等出了府衙再度回到城墙上,张宏淳的腰才悄摸直起来。
那烽火在瞭望兵的手中舞得愈发紧促,七千精兵已在城门后列阵,剩下一千全在门楼上翘首期盼着异族的到来。
另外,因为允许适量的士兵上城楼观战,于是城楼上门庭若市,你给我搭把手,我也给你搭把手。
远处山丘上开始出现芝麻大小的人点,随后越发迫近城池。城墙上,不少士兵已经装备好了道具,心如擂鼓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等到第一排可扎尔人自暗处奔袭而来,云州城门依然未开,只听有人吹响了号角,那音才起,城墙上一排士兵便挽弓将火矢齐齐往下一发!
入侵者才反应过来有诈,然而箭矢已如流火百步穿杨,中箭的前排警醒了后排的骑兵,随后纷纷后撤,等之后再做打算。
见敌军要做逃兵,看戏的士兵也都按捺不住了。
“哎你准头行吗?我来。”
“让我来!”
见状,一旁督战的阮将军也坐不住了,斗大的牛目瞅着闻淇烨,幽幽道:“只用八千?”
闻淇烨不动如山,神色自若:“军民自发,怎能号称自我用?”
也是。
阮范大点了点头收回视线。
连城门也未开,可扎尔人第一波来势汹汹的进攻便被如此化解。
闻淇烨这八千精兵打的是个持久战的主意,实际上可扎尔人与北境交战之后实力大减,冬天冷,他们口粮无法供养长时间的战争,弓弩与滚石便使其叫苦不迭。
另又与北境达成了协议,北境表示顺服其实也只是饿几顿的事。
捷报频频送回,这仗还没完全打完,阮闻张三人已然吃了好几顿庆功宴。
衙门内一派其乐融融,阮范大喝得趴桌上笑着喃喃:“闻将军真是英才啊,不出一个月,在军中的威望已远超我所能及。”
张宏淳听这话的第一反应是沉默,不过的确,若闻淇烨真愿意,他那日对晋何夸下海口,说在云州拥兵自重做土皇帝的事,确实可行。
任谁也不会将这么多的兵交到一个有贼心有贼胆人手中,可是太后却故意这么做了。这背后的用意不容他深想。
他一顿,又显出保住脑袋了也很高兴的模样,道:“等最后一波过去,咱们便可迎云州百姓回城,班师回朝荣归故里了!”
“在迎百姓回城之前还有一事要做。”闻淇烨忽道。
“哦?”
“这事交予将军,因我喜欢,你一定也喜欢。”
“速速说与众人听,勿要再吊人胃口。”
“缉拿城中逃兵与贪官,押送回京治罪。”
闻淇烨将那日与张宏淳与太监斗智斗勇的事和盘托出,阮范大仰天大笑,搂着愤愤不平的张宏淳,伸出青铜樽碰杯:“张大人海量,你既受了这些太监的胯下之辱,定要与我同去治罪嘛!”
张宏淳叫他误打误撞说中了老汉心事,又心有余悸,攥了拳,捶胸顿足道:“那定然是大快人心!这群得势小人焉知竟有今日,我非要逮着这机会羞辱这群死太监不可!”
闻淇烨旁听,笑得非常敷衍,并不插言。
回到官舍的房中,脑袋挨着枕头刚贴下,便又坐了起来。
看来人还是不能闲。
这些日子,他常去城墙上督战,大多时候都与手下同吃同住,鲜少有时间思索。
自然是他故意而为之。
然而即便如此,谢怀千那封早早寄出的信依然盘桓在他脑中。断绝来往这四个字令他夜不能寐,梁汴也成了他不想回去的故乡。
曾经对父亲恨之入骨的闻淇烨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他也能明白闻径真为何离开故乡,去不复返。
有所求竟是鞭辟入里的切肤之痛。
他逐渐地参透了谢怀千最后一步棋的用意,然而他越发现谢怀千究竟想做什么,最初扎根在心中的愤懑、不平便在胸口细细密密,扎得更深一分。
睡不着,闻淇烨干脆披衣起身,去衙门给某人回信。
这反非造给他看不可。
这气也不能一个人受。
磨着墨,开始构思这封信怎么写才能气死人不偿命。
所幸他书读得多,下笔如有神。
料想谢怀千也不会收他的信,于是闻淇烨将这苦思冥想的一封美信直接寄给了一个已故多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