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75)

2025-09-22 评论

  “我命令安插的眼线干的。”

  杨奕新手指和嘴唇都抖得乌白。

  他已经审问了文莠接近一个时辰,而坐于中堂的文莠却仿佛才是审案的主官,用一种杨奕新也许永远无法懂得的沉静看着他。

  明明所有罪都认了,却又仿佛不知道错。

  杨奕新这般正直无私的人也永远只会觉得文莠此人不可理喻罄竹难书,他放下手中的册子,夹杂着私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咸泰十五年,苏州府谢氏灭门是否与彤文台有关?”

  他看着文莠,期待着他能知道什么内情。

  “……正是当时彤文台的彤玺大太监所为。”文莠的笑容中透露出能奈我何的猖狂,“干爹生前告诉我,为官之道就在其中,杨大人以为如何?你的干爹又是怎么教诲你的,要与我交换么?”

  “我又不是你,有什么干爹?”

  “闻径真不算?”文莠还是笑,“忘了庆贺杨大人升官,若非戴罪之身,该叫底下人给杨大人送贺礼,可惜了,大人若是晚点抓我,还能多挣不少……”

  “欺人太甚!你搞清楚究竟是谁要收你的礼!”杨奕新揭案而起,怒目而视,他当把收过文莠贺礼的人统统送进牢狱,大吼道:“将罪臣文莠押下去,待候发落!”

  半个时辰后。

  一位年轻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踩着雪跑进慈宁宫,差点摔个狗啃屎,元俐方去烧水,正巧伸手抓住他纤细的胳膊,体贴道:“有什么急事,怎么跑那么急?”

  那小太监见是慈宁宫的新掌事公公,也是后宫最好相与的大太监,稚子一般揪住元俐的手腕,示意他附耳过来。

  元俐见状倾身去听,越听乌黑瞳孔放得越大。

  小太监说完在雪里小兔似的连蹦两下,小圆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瞧着他。也不说话。元俐先揉了一把他的脸,而后从衣裳里摸出干爹大清早往他衣裳里塞的银两,拣了个大的给小太监。

  小太监收了银两很高兴地问:“元公公,我能去找元厉玩吗?”

  元俐笑了笑,给他指了路:“元厉最近听大人的话去内书堂读书了,你要真想找他玩就去和他一起读书写字,别老是叠青蛙玩。”

  “那我下次再来。”小太监面露难色,捧着银疙瘩回去了。

  元俐微笑招手和他道别,再度回到抄经室。

  “突然下雪了。”元俐抖落了雪进去,谢怀千面前摆着的还是那盘棋,元俐粗略扫了一眼,白的赢了。

  “他认了吗?”谢怀千突然问。

  元俐点了点头,低声说:“所有罪,全都认了。”

  谢怀千垂眼,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探出长指在棋盘上从头到尾抚了一遍,许是天天擦拭的缘故,棋盘依然纤尘不染,光洁如新。

  “这棋收了罢。”

  “以后也不必再拿出来。”

  七日后。

  所有曾参与冤案大案的太监和弃城逃跑的官兵都全都按律处罚,彤文台大太监几乎无一幸免,该死的没有一个能活。

  就连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上街去看被游街示众后受刑的太监,什么舞狮舞娘都比不上杀几个贪官奸臣有意思,堪称大快人心。

  污臭阴冷牢狱大门敞开,狱卒来请彤文台案最后六个理当受刑的大太监。

  “文公公,该上路了。”狱卒不无戏谑地将狱门打开,“大好的日子,外边天还没黑,送你到地下,晚上呀你就可以和宋公公吃上热乎的团圆饭了,上圣对你也真算够意思,你都白吃国家那么多年白饭了,还宽限你几天,叫你再多吃几碗。”

  文莠几乎是迫不及待走出了牢房。

  “他想要我怎么死?”

  他是谁?竟敢直呼新登基的皇帝为他,怪不得混成今天这个地步。

  果然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佛祖不渡自绝人。

  狱卒眯着眼吹了个悠扬的长哨:“凌迟。”

  常人听见都该吓尿了,文莠果然不是常人,在狱卒的见证下,这个四十四岁的清瘦中年人不知道品出了什么风味,看着他忽然来了一句:“亭亭如盖矣。”

  他又笑着自言自语:“的确漂亮。”

  原来不是不怕,是疯了。狱卒轻嗤着摇了摇头。

  文莠和彤文台其余七个陷害忠良、大慝巨奸之人上刑场。

  如此大喜日子,百姓都一早便上街围观,下大雪也没有扰了兴致。

  人群中不乏曾经叫这几个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民众激动得手舞足蹈,看着他们被押上囚车是又哭又笑,涨红了脸呵着白气往这七人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口中骂骂咧咧道:“菩萨显灵,总算叫你们去见阎王!无常接你们也得让你们跌个狗吃屎,丧尽天良的狗贼王八蛋。”

  王辰等人都撇开脸躲避飞溅的蛋液和烂菜,独有文莠,像一个被陷害的贤良一般站得笔挺笔直,任凭污垢从头流到脚,比起当初大义凛然而死的干儿子宋统,文莠并不激昂,反而安静得过分。

  负责押解的差使粗着脖子吼道:“启程,上路。”

  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快步走向旁边,给囚车让出一条非常狭窄的路,手上动作不停,使得囚车上几个大太监都狼狈不堪,然而行刑路上,狼狈的自己和轻装上阵的别人两相对比,轻松的别人便很打眼了。

  最前方囚车里的大太监乜斜着眼阴狠狠地剜着文莠,嘴里都是腥臭的鸡蛋清,他破口往后啐了一口唾沫,异常愤怒道:“王辰,你个龟孙!这瘪三明摆着情愿送死,为的就是把咱们一起送下去!王辰你个狗娘养的,你害我一条命!”

  推挤在囚车边的老妪笑着拍手:“嚯,狗咬狗啦!”

  文莠一身囚衣,脑袋和双手都戴在枷中,却不妨碍他生了雅兴,再度悠闲地笑。

  囚车车轮骨碌碌地滚动。

  鹅毛大雪的日子忽然出了艳阳。那老妪见状疾苦地一皱眉,在底下扯着他的囚衣,泼辣地大骂:“你笑什么笑?”

  “你笑什么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浑身阴森瘆人的家伙,天天笑笑笑,福气都被你笑没了!长得越来越像死人,个赔钱货卖都卖不出去,买你就是因为你年轻能给主家多干几年活,结果长那么多白头发还显老,卖都卖不出好价钱,怪不得之前那几个傻吊甩都不甩你,叫你做短工都挣不了几个子儿。”

  “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人牙子手上一使劲,手上铁链猛地收紧,瘦高青年脸上的轻佻窒住,总算有几分手脚麻利的老实相,他满意不少,裹紧身上的袄拴狗一样扯着他继续往前走:“说好了正月交货,我算是早交了,我媳妇今晚可能就生了,接生的钱还没挣到,必须赶紧把你卖掉,妈的,看着你就来气!可惜出钱的那家出得比菜场那边高,不然我早把你当菜人卖了!”

  那瘦家伙亦步亦趋,手脚细长,的确是个清苦相的少白头,长发扎成了个揪,眉眼都淡得仿佛失了颜色,脸细看有几分特殊的姿色,然而因为他周身萦绕的阴湿鬼气,大抵是没人会细看的。

  “卖给了好人家,不该笑吗?”瘦家伙幽幽地问。

  回应他的是清脆的掴掌声和脸边发热的灼热感。

  人牙子挥拳砸在他羸弱的肩膀上,恶狠狠地:“你要是因为顶嘴叫主家退回来,我一定把你卖给菜场,亲自给你剁了。”

  瘦家伙分了心,怔怔望向传说中帝王厚赠淮南第一大世家的谢氏宫。气势磅礴的一道青石牌门廊上“谢氏宫”三字镌刻得入木三分,仙骨风致一览无遗。

  远远望去,覆雪亭台轩榭从平地一路履至远方的半山腰,旁边便是溪谷地,入夏大抵流水潺潺,建筑极为古朴雅致。

  只是除了这些,今儿个该有的喜庆妆点一概没有。

  看来谢氏的确像说书人口中那般清俭廉洁。

  门廊旁边有个杂役打扮的家伙,应该是接货的,人牙子脚步加快,文莠只得跟着快走,杂役小哥穿得干干净净,瞧着他欲言又止:“你怎么把人当狗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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