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一直教导我,要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吗?”
宋丞相气得要吐血。
如果不是他现在下不了床,一定要家法处置宋轻侯。
宋丞相阅尽千书,急中生智,想到了前朝后宫中盛行互相打胎之术,立刻让人将书拿来。
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但没一个有实操性的。
宋轻侯看完,面露不忍,“这真的是打胎,不是断命吗?”
宋丞相这把老骨头,用了这些法子,就真的要变成骨头了。
虽然丞相府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但架不住隔壁有个爱听墙角的。
季太尉听了消息,立刻翻墙过来,不顾下人阻拦,硬是闯进了宋丞相的卧房。
宋轻侯一惊:“季太尉,您怎么来了?”
季太尉抿唇:“听闻喜讯、听闻噩耗,我怕丞相大人想不开,投湖自尽,悬梁自缢、吞金自杀,拔剑自刎,心慌不已,便赶来看看。”
四个死亡选项全给宋丞相说清楚了,他不死就不合适了。
但宋承望只是白了他一眼,对宋轻侯说:“御医虽然医术高明,但也并非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再去医馆请一位医师过来。”
他有意支开宋轻侯,但宋轻侯将任务交给了杂役,然后稳稳的坐在宋丞相床边。
季太尉老神在在地低下头:“贤侄啊,我想和丞相说两句话,你先出去。”
“这怎么行!”
宋轻侯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年少时太过任性,成日游山玩水,若不是接到家信,快马加鞭赶回来,说不定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弟妹,孩儿不孝,前半生不曾尽孝,从今天起,定然寸步不离家父!”
季太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说得热血膨胀,以前几百封家信怎么没见你回过。
宋丞相无奈,“世间难道真的能让男子怀孕之术?”
“没听说过。”季太尉答。
屋子里三个人都不是蠢人,宋丞相沉吟一会儿,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魏婪。
在宋丞相的罪过的人里,怪力鬼神之事,只有他能做到。
怀着疑心,宋丞相望向季太尉,“我觉得,可能是——”
季太尉一拍手大叫起来,“我知道啦!是祥瑞!陛下刚解决了清河郡水患之事,上苍看在眼里,立刻降下祥瑞,以兹鼓励!”
宋丞相脸色白了白。
照这个说法,那陛下被做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官员就要怀一次孕,如果这也能叫祥瑞,那满朝都要怀上了。
“你高兴什么?”宋丞相咬牙:“按官位高低,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季太尉不笑了。
“要不我们去求皇上吧?”季太尉试探着问:“魏师说不定有法子。”
“哦对了,”季太尉想起来一事:“你答应给魏师写的颂动笔了吗?”
从猎场回京路程近半个月,按理来说,他早该写好了,但宋丞相不愿意写,故意一直没提这事,等着魏婪忘了。
宋承望瞳孔缩了缩,难道这是魏婪在警告他?
深吸一口气,宋丞相道:“扶我起来,我要给魏师写颂。”
季太尉脑子一下就转过弯了,他看看宋丞相微微凸起的小腹,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幸好他当时反水得快。
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再来一个,俸禄吃不消。
宫中,镇北王求见。
魏婪站在桃花树下,远远瞧见一道身影大步走近,镇北王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王爷,伤好了吗?”魏婪低声问。
镇北王面不改色,不回答,也不停留。
瞧他进了暖阁,魏婪问身后的林公公:“我是鬼吗?”
林公公答:“自然不是,魏道长乃仙人之姿。”
“既然不是,为何连声名赫赫的镇北王见了我都要落荒而逃?”
魏婪拔下簪子,黑发霎时间倾泻而下,浅紫色的袍子上像是爬满了蛛丝,一圈一圈的裹着他的身体。
他将镇北王的刻意无视解读为落荒而逃,极轻极浅地叹了口气:“林公公,你可知晓镇北王为何而来?”
林公公低眉顺眼,声音越发尖细:“奴才不敢揣测。”
魏婪知道。
是为了西北战事。
夏侯泉和季时钦已经上路了,镇北王这次再来,恐怕还是为了去西北的事,只不过,陛下不会把收回来的军权重新交到他不信任的人手上。
在疑心病极重的帝王眼里,镇北王的余生只有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了。
可叹当年三箭破军,廉颇未老,良弓已藏。
夜色苍茫,魏婪走进殿内,“不会感到可惜吗?”
“季时钦、夏侯泉、廉天、许存……本朝有这么多青年才俊,哪怕皇叔不出马,也不必担忧边境安危。”
闻人晔抬头,对魏婪伸出手,嘴角噙着一丝笑:“魏师觉得朕做的过分吗?”
魏婪慢悠悠走过去,“陛下是真龙天子,做什么都合理。”
待他在身旁坐下,闻人晔替魏婪拢起乌发,那人如玉的颈便露了出来,有一缕头发缠在颈间,像索命的绳。
手边没簪子,闻人晔便拿御笔替他挽上,丝绸般的触感从掌心滑过,游蛇一样。
恍惚间,闻人晔真的看见了蛇冲他吐信子。
黑色的分叉舌尖,墨玉一样入手微凉,密密麻麻的蛇伏在为魏婪背上,闻人晔心中空了一拍,再回过神时,已拽下了几根细细的发丝。
魏婪回头,轻笑了声:“陛下要用我的头发行巫蛊之术?”
闻人晔将青丝绞在指腹,低眸道:“分明是魏师先用稻草人咒我。”
两不相欠。
魏婪挑眉,“我何时咒过陛下?”
明明只在心里骂过。
闻人晔不语,一遍一遍用五指梳着魏婪的发,虎口握剑留下的疤痕被长发遮蔽,一动,再次露出。
他不愿提起辟谷之事,既然已经决定要用感情捆缚神明,自然要让神明为他动情。
魏婪是个骗子,闻人晔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口口声声为他而来,可闻人晔至今都不了解他。
你的过去,你的年岁,你的喜好,魏婪,你的名字是真名吗?
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闻人晔低下头,借着灯盏窥视魏婪的颈,白釉一样隐隐泛着光。
若从此处斩下——
若从此处折断——
若从此处落吻——
“魏师,”闻人晔低语:“你观朕如何?”
“陛下自然是丰神俊朗,威仪天下的人物。”
魏婪握住闻人晔搭在他发尾的手,眉眼带笑:“若是有外人在,我就这么说了。”
闻人晔心中一动,“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魏师但说无妨。”
“霸主。”
仙人笑语:“殷夏风雨飘摇,正缺一位霸主。”
闻人晔张了张嘴,手心隐隐泌汗。
他知道自己做的太狠,抄家抄家抄家,疯了一样从贪官污吏手里夺回民脂民膏,填充国库,到处派监察使,让他们隐藏在百姓之中,抓到一个为官不仁的便杀一个。
前朝怨声载道,闻人晔被骂多了,不痛不痒,但他没想到,魏婪竟然赞同他的做法。
“魏师……”
闻人晔轻叹一声,“朕心悦。”
心悦,是心悦于你,还是龙心甚悦,二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月上中天,魏婪要走了,闻人晔想留他,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问:“魏师下次闭关是什么时候?”
【系统:他不会又要你辟谷吧?】
【魏婪:那我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不知。”
魏婪站起来,微微侧身,影子在烛灯下拖长,笑道:“何日想,何日闭。”
手中的乌发不见了,闻人晔抬起头,仔细瞧魏婪的眼,凌厉又漂亮的凤眼,挑起的弧度弯刀般锐利,但闻人晔从这黑沉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