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葛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怎么也不改改,居然原模原样写上去?”
“我不会改啊。”
葛岱也委屈:“谁知道卖我考题的人居然那么厉害,分毫不差。”
有人欢喜有人忧,葛岱生怕自己被皇上召见,让他当面讲几句策论,其他考生则沉浸在美梦之中。
花船上,一众学子聚在一起饮酒作诗,欢声笑语。
“顾二公子,我敬您一杯。”一名清秀书生坐到顾泳旁边,为他斟酒。
顾泳笑眯眯:“我就是随便考考,要说有本事,还得是季二公子,是吧,时兴?”
季时兴不喜欢这种场合,拧着眉没理他。
在他们隔壁的另一条花船里,魏婪倚在栏杆处,笑着接过闻人晔递来的酒杯。
“明知我不胜酒力,圣上为何非要灌我?”
玉白面皮上覆着一层薄红,魏婪坐在船上,倚栏吹风,凤眸略略垂着,漆黑的瞳有些迷离。
闻人晔替他温酒,“不灌醉魏师,魏师便不愿同我交心。”
一个疑心病极重的帝王说出“交心”二字,魏婪不知道闻人晔有没有笑,反正他笑了。
“既然要交心,陛下也该喝。”魏婪放下酒杯,用手指轻轻拨动水流,这个姿势,若有人从背后推一把,就能发生一场惨案。
闻人晔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与魏师一起喝。”
答应魏婪的游船、一匣子金饰他都做到了,是时候该轮到魏婪了。
仙人啊,仙人啊,你低下头看看人间,看看腐朽的朝堂,看看病死的流民,看看我这——
暴君。
闻人晔不信魏婪口中的“不胜酒力”,只信自己看到的结果,一杯杯酒下了肚,闻人晔脸上发烫,他去看魏婪,只能看到重重虚影。
闻人晔扶着桌子缓了缓,唤道:“魏师在看什么?”
魏婪没有回头:“我观这湖,水至清则无鱼,陛下想要的,恐怕百年之内都做不到。”
“那就千年,万年。”
闻人晔将酒杯砸了,倾身向前,伸手攥住魏婪铺散在船上的衣摆,绸缎似的乌发同样披在衣物上。
闻人晔望着金色的绣纹,笑道:“百年之后,朕是一抷黄土,可你还在。”
“仙人无寿,”闻人晔膝行至魏婪身边,握住他沾了河水的手,“我听说,仙人不管凡间事,可魏师,你已入凡尘。”
入了凡尘,便不是仙人。
“魏师,你说过,你为朕而来。”
闻人晔眼眶发红,眼中不是恳求,而是满溢的执拗,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可怜的对着仙人露出獠牙。
饿狼是个强盗,要仙人帮它,要仙人为它割肉放血,要仙人填饱它干瘪的胃袋,要仙人救它的族群。
可它根本没有留下仙人的利爪。
闻人晔用示弱哄骗魏婪,但他的示弱里藏了荆棘,一碰就要扎人。
魏婪平静的看着他,少年帝王的刻意做戏在他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
“陛下何故露出这般姿态?”
魏婪拉开闻人晔的手,“不敬皇权天威者,斩立决,这不是您的一贯做法吗?”
“贪污受贿者不惧神佛,却怕头顶落下的刀子,若您担心百年之后殷夏再次陷入困境,那就做的更狠一点。”
闻人晔苦笑:“贪官是杀不完的。”
魏婪敛眸:“能得百年安好,已经是百姓们做过最美的梦了。”
闻人晔听出了什么,他望进魏婪眼底,在迷蒙的黑瞳中寻找一闪而逝的情愫。
魏婪有秘密,闻人晔确信,魏婪的过去,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闻人晔没有在这时候追问,他俯下身,将头侧压在魏婪的膝上,“魏师以为,暴君与昏君,哪个更遭人唾骂?”
魏婪反问:“被百姓骂,还是被百官骂?”
见闻人晔不答,魏婪合上眼说:“百姓不骂你,足矣。”
闻人晔听后放声大笑,他撑起上半身,虽有醉容,双眸黑亮:“科举舞弊之事,魏师知道什么,朕也想要知道!”
“何不问问镇北王?”
魏婪弯腰伏在闻人晔肩上,手指勾住他的衣领,附耳道:“丈八胡同深处,有一户废弃人家,院子里种了兰花,陛下猜猜,那院子是谁的?”
“此事与镇北王也有牵连?”
闻人晔一惊,随即笑起来:“也好,能一举把镇北王拉下马,省得我心烦。”
若是明君,哪怕看在镇北王打仗的本领上,也不会对他太过厌恶,但闻人晔不是明君,他多疑,记仇,杀伐果断,眼里容不得沙子。
“不过,”闻人晔皱眉:“镇北王不至于糊涂到帮助科举舞弊。”
“他不蠢,但他养了一个蠢人二十年。”
闻人晔挑眉:“闻人流?”
“现在该叫秦流了。”魏婪提醒。
闻人晔看他的眼神变了变:“魏师知道的可真多。”
魏婪“嗯”了声,“也就比陛下知道的多一点儿吧。”
被他讽刺了,闻人晔并不在意,问清楚秦流做了什么,立刻派人将葛岱秘密下狱,不准任何人透露消息。
葛岱被带走的时候大声哭号,侍卫不得不把他打晕了拖走,葛老爷老泪纵横,侍卫警告了声:“此时不得声张,若是坏了圣上的事,葛老爷,你也要进大狱陪你儿子了。”
葛老爷只能点头。
阴暗的大狱之中,葛岱哭天喊地,从爹到娘到老祖宗全喊了一遍,确实喊来了人,但喊来的不是自己人。
“皇、皇上,”葛岱吓得当场跪下了,再一看,闻人晔身后还有一人,锦衣华服,风姿绰约。
葛岱眨了眨眼,倒吸一口气:“是你!”
魏婪笑笑:“又见面了,葛公子。”
葛岱就算再笨,此时也想明白了,不用闻人晔问,他立刻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每一句话都在推卸责任,“草民是鬼迷心窍了,但卖我考题的那人才是真的乱臣贼子,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考卷,陷害于我,真真可恶!”
闻人晔不在意他是不是被陷害的,只问:“你能不能把他叫出来?”
“应该可以。”
葛岱道:“他很缺钱,我只要说考中了,要给他送钱作为答谢,他一定会出来。”
第二日,贡士名单新鲜出炉。
秦流再次全副武装出了门,左脚刚踏进院子里,两侧就扑上来四名侍卫,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
“什么人!放开我!我可是镇北王世子!小心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秦流一边尖叫一边试图挣扎,然而他的体格在四名侍卫面前毫无威胁力,只能绝望的被人扛进马车里。
“秦公子想要谁的脑袋?”魏婪笑着问。
秦流的斗笠掉在了地上,他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大惊失色。
“魏道长,您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魏婪手中握着折扇,轻轻敲了敲秦流的脸:“陛下谴我调查科举舞弊一案,怎么抓到秦公子了?”
听到“科举舞弊”四个字,秦流脸都白了。
“误会、误会…”秦流眼珠子四处乱转:“我只是路过。”
“葛岱在牢里。”
魏婪轻描淡写的说:“你想去见他吗?”
秦流立刻摇头,他也算是聪明了一回,谄媚地笑起来:“魏道长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还望道长网开一面。”
魏婪展开扇子,只露出一双鬼气森森的眼:“你从哪儿弄来的考题?”
“从父王的书房偷的。”
秦流老老实实的说:“父王一直很溺爱我,虽然知道我不是亲生儿子,但并没有苛待我,书房依然随我出入。”
幸好不是亲生的,不然魏婪都要担心镇北王是不是基因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