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男子捂住他的嘴,“为师听得出来。”
治疗腿疾并不容易,若是娘胎里带来的还好些,若是后天受了伤,例如被人连根打断了腿骨,或是中了剧毒,那就难了。
不过,他看这位柳娘子只是走路有些歪斜,其他并无大碍,想来应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告奋勇:“夫人可否让我瞧瞧?”
柳娘子和吴员外皆看了过来,柳娘子怔了怔,问道:“先生可是要瞧我的腿?”
胎记男子行了礼,这才道:“娘子不必担心,我并无非分之想。”
“妾身自然不是怀疑您,”柳娘子神色犹豫,“我这腿这是老毛病了,治不治的也没什么影响,谢过先生了。”
刚才说想治,现在他开了口,柳娘子又说不治也不影响起居,胎记男子心中起疑但他并未追究下去。
“如此便罢了。”
胎记男子退回吴员外身后,他的徒弟揶揄道:“师傅,你不姓羊,不怪你。”
“滚一边去。”
知州灰头土脸的从被众位下人簇拥着逃了出来,看到门口围着的众人,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知州今晨刚染了病,火烧起来时仆人的尖叫声都没能把他吵醒,好在家中有忠仆,将他从屋子里背了出来。
知州迷迷糊糊地被晃醒,这才发现府中失火了。
吴员外走上前:“知州大人,您身体可安好?”
知州抓住他的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终于缓过了神,道:“幸好有阿忠,要不是他,本官现在恐怕已经熟了。”
阿忠是知州的家仆,世世代代为知州府效力,他站在一旁,身上满是黑灰,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反应。
吴员外假情假意地关心了一下知州的身体,然后迫不及待地说:“知州大人,犬子的病好了!”
知州还在“赫赫”地喘气,闻言抬起眼:“什么好了?”
“病好了!”
“什么病?”
“如今浚州闹的病!”
知州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头疼、腰疼、全身疼,他捂住胸口咳了几声,虚弱地问道:“怎么好的?”
吴员外嘴角飞起,“自然是请来的神医治好的,知州大人,有羊神医在,咱们浚州有救了!”
“员外大人谬赞。”
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魏婪徒步走来,“我只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夜色如墨,青年身姿修长,凤眸含笑,但观其容貌,并不温和,反而有一股凌厉之感。
知州咽了口唾沫,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后仰,差点当场倒下去。
吴员外连忙扶住他,“大人,您怎么了?”
知州说不出话,激动地拍着吴员外的手,“啪啪”作响。
知州曾去过京城。
两年前,先帝还在世时,旱灾逼死了无数人,浚州也受了影响,粮食全都被晒死了,百姓们饿到坐在衙门前痛骂,骂到没力气了,就在门口躺下了,躺着躺着,知州派人去看了眼,原来已经死了,活生生饿死了。
听闻圣上命人搭了祭台,请道士求雨,知州便快马加鞭去了京城,他本是想要求见宋丞相,请他劝说圣上调些粮食给浚州。
宋丞相说为难,说自己身不由己,说他同样心系浚州百姓。
但他只是说说罢了,知州在京城等了五日,没等来宋丞相一句明确的答复。
荒唐的求仙台,荒诞的祈雨仪式。
还有同样胡闹的一群人。
知州不敢相信,圣上疯了吗?百官疯了吗?书都读到粪坑里去了吗?
百姓的苦难和尸体,他们难道看不到吗?
所有人都在陪着皇上胡闹,而皇上寄予希望的那名道士,知州早就从宋丞相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人如其名。
站在同僚之中,知州满心怨怼地说:“造这座台子花的钱,足够浚州所有百姓吃饱肚子了。”
“好了,你别说了,”同僚拍拍他的肩,“既然来了京城,就别总惦记着浚州,圣上高兴的日子,别丧着张脸。”
知州只能忍着。
没想到,没想到——
知州至今不敢相信,居然真的下雨了。
那道士没有画符喷火,也没有杀人献给上天,只是往祭台上一站,说了几句废话,老天就真的送了他一场雨。
那场雨太大了,将台下的百官和民众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天降神迹,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上天有眼,苍生得救。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知州跪在水中,重重地对着地面磕了个响头,他不知道这场雨究竟是巧合,还是那道士真有本事。
他只知道,浚州得救了。
“知州大人,您无事吧?”吴员外担忧地问。
知州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无事,许是又犯病了。”
吴员外笑呵呵地搓了搓手,“这不是正好,羊神医来了,有他出手,知州大人不日便能痊愈。”
魏婪挑眉,看向灰头土脸的男人,“原来是知州大人,有礼。”
知州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歉意地笑了笑,拉着吴员外背过身,轻声问:“他姓羊?”
吴员外点点头,“对,姓羊。”
“叫什么名字?”
“真白,羊真白。”
知州又是一个腿软,再次被吴员外和阿忠一左一右架住,他扶着额头问:“羊真白?”
吴员外:“对,羊真白!”
放屁的羊真白,知州双手发颤,将脏话咽回肚子里,这明明就是当日祈雨之人!
那天烟雾缭绕,台子太高,直登云霄,他没能看见道士的面容,但后来,雨下了太久,水漫成灾。
知州不得已,再次去了京城,百官联名请愿雨停,圣上那边行不通,那就找太子。
正是在闻人晔那里,知州看到了一副画像。
面若银月,长睫微翘,薄唇含笑,身姿绰约,画中青年不单单是美之一字可以形容,其神韵出众,似乎要走出来似的。
在那副画的右下角,知州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那位道人。
连画像都与旁人不同。
知州也曾好奇,太子殿下书房内为何会有道士的画像,但多说多错,他只假装没看见。
太子仁德,答应为他们想办法,劝说圣上。
后来的事,知州就不知道了。
他只记得,三天后,雨停云开见日明。
圣上虽然是真龙天子,但他们都知道,能让一场无尽头的雨忽然停止,能够挽救万民于水火的并不是闻人绥。
是魏婪。
深呼吸了几次,听着救火的急促脚步声与房梁断裂的重响,知州回眸。
今日,他见到了真正的画中仙。
知州推开吴员外和阿忠,快步跑到魏婪面前,“羊神医,求您救救浚州吧!”
魏婪退后一步,躲开了知州的手,“大人,自重。”
知州稳住身形,眼神乞求:“人死如灯灭,浚州的灯一夜能灭几百盏,神医,您救救他们吧。”
魏婪救不了一点儿。
总不能每个人都让黑蛇咬一口,就算蛇没累死毒液也不够用了。
更何况,魏婪看向知州背后的废墟,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有人打算杀了知州。
那人想必就是下毒之人。
他就算今日将毒解了,背后之人也不会收手,想通一切,魏婪笑起来:“知州大人,有什么事先去吴府谈吧。”
一行人回了吴府,魏婪与知州去了书房,吴员外作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反而被拒之门外。
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羊真白来头不小,知州恐怕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吴员外心中思量,在院子中来回踱步,看他衣着打扮,绝对不是江湖人,若是朝廷中人……
莫非是督查使?
可督查使怎么会医术,还能控蛇?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吴员外抬起头,看向高悬的明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