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峰接过霍凌手里的桶, 让他去洗手,自己到院子里打了水把木桶冲干净, 倒扣着放进柴屋。
“老二, 明天你带着祺哥儿上山去?”
“对,怎么?”
霍峰有些犯愁地跟他商量,“白天你们进城的时候长岁来找我, 问我要不要一起进城做工,有个活计能连干五天,每天管一顿晌午饭, 结三十个钱,主家是他以前去过的, 好说话,不拖账。”
“我白天出门,留你嫂子和英子在家不太放心, 你嫂子月份大了,从炕上下来都得有人搭把手。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麻烦祺哥儿在家留几日,和素萍做个伴儿。”
“我晚上问问他。”
霍凌扯了布巾擦干净手,没有替颜祺答应。
其实他也希望颜祺留在山下,不要跟着上去,家里暖和,粮食管饱,院子里的大缸中有肉有菜有豆腐,足不出户,吃穿不愁。
“好,就是这样的话,上山后没人给你做饭了。”
“我自己凑合几顿就是,本也不是为了吃口饭才带着他去。”
霍峰挤挤眼睛,“我知道,是因为你们两口子腻乎,感情好。”
霍凌笑着用胳膊肘捣他一下,“能不能好好说话?”
“嘿,你这人,说你好话还不乐意。”
霍峰往侧面蹦两步,避开霍凌的第二下,摇着头跑了。
夜里霍凌把霍峰的话原样转述给颜祺,颜祺一口答应。
“这么看的话家里是不能没有人,大哥就是不说,我知道了也得留下。”
他盘着腿往前挪了挪,跟霍凌道:“冬天怀孩子太难受了,在炕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不能一直躺着,怕把孩子养大了不好生,可要下去走走,又只敢在屋里来回转悠,外面冰天雪地的,冻了摔了如何是好。”
“村里大多数孩子都是雪季怀上的,能赶在来年雪季前生。”
霍凌随口一说,颜祺反问道:“为啥多是雪季里怀?”
霍凌看着他,只是笑,不说话。
颜祺反应过来,作势要用手里的绣花针戳霍凌。
霍凌张开双臂,“来来来。”
颜祺无语,把针换了个方向,用另一端隔着衣服扎了他两下。
霍凌辩解道:“猫冬哪里也去不了,可不就只能在屋里忙活,没啥可羞的,家家都一样。”
颜祺瞅他一眼,“那你以前没成亲的时候,都在屋里忙活什么?”
霍凌垂眸道:“所以以前我能进山就进山,哪怕找不到什么东西,在家也没个说话的。”
刚刚还觉得这人烦得很,现在又觉得有几分可怜巴巴。
只是情绪没能持续多久,很快颜祺就意识到自己是林子里傻乎乎的兔子,霍凌是那只叼兔子的狗。
……
颜祺留在了家里照顾叶素萍,隔了一天,霍凌独自带着大个儿和黄芽儿上山。
离开的时候,黑豆儿和馒头一起在狗窝里啃馒头。
有了吃的,它不再急着跟在大个儿屁股后面出门。
霍凌和颜祺发现这只狗的心已经野了,比起在家,更喜欢在山里狂奔,和它爹一模一样。
一人二狗进入白龙山,山脚下的山路因为踩的人多,雪化的厉害,露出下面的枯枝泥土。
和人相比,狗更喜欢踩雪,大个儿和黄芽儿专挑没有人踩过的林子走,你追我赶,没有一刻钟是闲的,霍凌只是看着都觉得累,不知道它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半路上他们遇见在山里打柴火的村人,定睛一看是赵家赵老爹,他两个儿子就是赵寅生和赵辰生,这趟也跟着霍峰和林长岁进城做工了。
“二凌,又上山啊?”
赵老爹停下捆柴的手,直起腰和他打招呼。
“嗯,上山看看,山上房子一直没人也不好。”
霍凌看他打了一大捆柴,估计捆起来费劲,遂走过去帮着一起。
赵老爹连声道谢。
“老叔,下次你少打点,宁肯多上来一趟,太多了下山容易脚滑。”
霍凌看他颤巍巍地挑起柴,眼皮直跳。
赵老爹摆摆手,“没事,我有数。”
霍凌劝不动,只好目送他下山。
雪季能发财的进项只有黑油子,霍凌每天睁眼就进山找,一天换一个山头。
这次运气比之前好一些,第三天下午就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同样是大个儿发现的。
霍凌把黑油子单独包起,摸了摸大个儿脑袋。
黄芽儿大约也想立功,接下来的路程里它钻树洞的热情比大个儿还要旺,结果没找到黑油子,反而发现了一个蜂巢。
野山蜂不会冬眠,而是抱团在树洞里取暖,靠吃秋天里囤下的蜂蜜熬过一冬,因此比起冬眠的蛇,它们反应更快。
霍凌发现时,已经有黄黑色的蜜蜂从树洞里飞出来,企图叮黄芽儿的鼻子。
黄芽儿也不吃亏,一声不吭,掉头就跑。
它跑就算了,却也害得霍凌和大个儿跟着跑。
跑出一段距离,确定没有蜜蜂追过来,他们才停下,一起“吭哧吭哧”喘气。
“先不走了,歇一会儿。”
霍凌靠着树根坐下,掏出随身带的酒壶,把围脖往下压了压,灌了两口酒。
没有颜祺跟在身边,他在山里停留的时间更长,为了御寒,带水不如带酒。
浓烈的烧酒进肚,从嗓子一路往下都是火辣辣的。
他没有贪多,重新把酒壶拧紧放回怀里,看着眼前雪景发呆的时候,他视线朝下,发现一串有些混乱的羊蹄子印。
有野羊?
他来了精神,也不歇脚了,原地一个打挺弹起身,循着蹄子印往前走。
白龙山中有两种羊,一种黄羊,一种青羊,下山村临的这片山林地势更陡峭,一般只有青羊出没。
野羊大都是母羊带着小羊群居,成年的公羊单独行动。
眼前的这种乱糟糟的蹄印很眼熟,大小差不多,混在一起把一片雪都踩乱,不是母羊带小羊,多半是两只公羊打架造成的。
霍凌仔细观察附近的树,摘下手套摸了摸,显然有不少新鲜的磕碰痕迹。
想猎野羊只能靠弓箭,霍凌没有带,且因为不常用,他射箭的准头很一般。
如果今天是单只公羊路过,他不会去追,追上了也猎不到,可两只打架的公羊就不一样了,冬天食物少,独居的公兽常有因为争抢地盘打得你死我活的,人和吃肉的猛兽都有捡漏的机会,就看哪边先发现。
他蹲下来指了指蹄子印,大个儿和黄芽儿凑上来闻了闻,仰头叫一声。
霍凌把手伸到背后扶了一下背篓,有狗带路,他不必再低头细细观察蹄子印,只需要跟着走。
走出一段路,他发现这趟有戏。
原因在于野羊前进的方向是一面陡坡,狗在最高处停下冲霍凌叫,他俯身看雪,发现这里的打斗痕迹更混乱,两只羊显然是沿着山坡下去了。
山中野羊可以在山壁上如履平地,却不代表因为打架滚落山坡后会毫发无伤。
“下去看看。”
霍凌给狗下令,羊能走的地方他们走不了,为此绕了一截路,换了个平缓些的地方再找过去。
一只公羊倒在雪地中,流淌出的鲜血和体温使周遭一圈积雪融化。
霍凌见公羊的前腿有不自然的弯折,断定它是被另一只羊的羊角顶伤后滑落陡坡摔断了腿。
野羊跑跳攀岩的时候身形轻盈,代价是骨头细长,更容易断,而在野外无论是吃肉的还是吃草的,断了腿和等死没两样,哪怕是小家族中的一员,也终究会被族群抛弃。
霍凌庆幸自己来得够早,否则一入冬山里的野兽早就饿疯了,哪里轮得到他吃羊肉。
拿出随身的麻绳把羊捆结实,近距离观察时他发现这只羊年纪不小了,角断了个尖,身上毛发黯淡,不然也不会在打斗中败得这么惨。
羊年纪大了,肉就不太好吃,尤其是野的公羊没有阉,膻味冲天,做不了羊肉汤,只能用酱焖。
捆好后霍凌抓了几把雪擦干净羊的伤口,捂了一会儿止血,顺便把留下的血迹也都盖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