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窗花的主意是颜祺出的,叶素萍不会,霍家两兄弟就更不必提,到外面买窗花,一张像样的要七八文,甚至十几文,毕竟年节用的,沾了“过年”二字都贵起来,少有村户人家额外花这钱。
今年听说颜祺会剪,叶素萍也来了兴致,为此霍凌进城时买了红纸,颜祺唤上肖明明,三人在炕上坐了大半日,剪出来满满一桌子,一家都能得七八张,每个窗户都能贴上。
其中福字最多,复杂些的还有喜鹊、鲤鱼,又按着家里人的属相,剪了一些小巧的生肖。
霍凌属龙,颜祺属鸡,十二生肖里龙是最难剪的,颜祺还剪坏了第一个,到第二个方成。
记得当初村长媳妇曾说过,龙和鸡在一起属六合,乃是姻缘里的上等佳缘,现今看来,还真挺准的。
外面的窗花贴完,霍凌进来问颜祺,两只小的生肖贴在何处,颜祺在屋里打量一圈道:“要不也贴在炕头,每天睁眼就能看见。”
霍凌高兴道:“好,那就和‘抬头见喜’贴在一起,左右各一个。”
盘龙和小鸡隔着春联相对,虽是有些距离,但仔细一看,两双剪出来的豆豆眼却好似在看向对方,霍凌用手背推平,固定一番,满意极了。
有个手巧的夫郎就是好,这小日子过得实在是有声有色。
关外的年饭是下午吃,晚上守岁时再吃顿饺子。
因而午食简单对付了几口,便开始张罗做大席。
上桌的盘子数必须是双数,依着家里人口多寡,最少也是六个,霍家大都做八个,像那些三代乃至四代同堂的,做十几个菜也是有的。
昨天杀了猪,今早宰了鸡,清晨化了鱼,这加在一起就是三道硬菜,再加一道兔肉,凑齐四个荤。
席上没有纯素菜,哪怕是炒菜炒蘑菇,盘子里定也要切上肉丝或是肉片子。
今年家里多了颜祺,又双喜临门,霍凌便说再添两个菜,凑十个,寓意十全十美。
但做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因而添的两个都是凉菜,一道猪皮冻,一道干豆腐。
“可惜我和祺哥儿今年都没法吃酒了。”
叶素萍偶尔也爱喝个小酒,从前入冬后,经常烫上一壶和霍峰坐在炕上喝,一人一盅,配点下酒菜,能喝上很久。
霍凌想起今年早些时候,他还答应小哥儿,入冬后给他买米酒喝,还没等喝上就诊出了喜脉。
“等明年过年,咱们买些好酒,想喝多少喝多少。”
今年之前,年饭是叶素萍掌勺,霍凌打下手,霍峰做饭太难吃,只有一道豆角拿得出手,只配坐在下面生火,顺便看孩子。
今年则换成了颜祺和霍凌,各色食材都是早早切好备下的,只需到了时辰挨个下锅。
为了同时多做两个菜,他们把卖馅饼的炉子和铁锅也架上了,不然后面菜做好,前面的也要凉。
“幸好多这一个炉子,做起来顺手多了,不然肯定手忙脚乱的。”
霍峰依旧搬着凳子帮忙生火,以及炖菜时盯着锅,免得烧干了汤。
家里大小四只狗也好似知道今天过年,不同往日,从早晨开始就格外兴奋,抢着出门。
村狗们成群结队,一通疯跑,又纷纷踩着饭点回家,仿佛和人一样懂得看升起的炊烟,当然,更大可能是即使离得很远,狗鼻子也闻得到饭菜香。
未时过半,饭菜上桌。
人在桌上吃,狗在桌下吃。
叶素萍、颜祺和霍英喝不了酒,也吃不了太多茶,便煮了些甜丝丝的红枣茶倒在碗里,说是茶,其实就是热乎的甜水。
举筷前,霍凌看向霍峰道:“大哥,老规矩,你先说两句。”
霍峰清清嗓子,端起酒盏,笑道:“我这人是大老粗,不会说什么漂亮场面话,我随便一说,你们随便一听。”
他接着道:“咱家今年行大运,先是老二成亲,再是添了牲口、田地,素萍和祺哥儿接连有喜,可以说从年头到年尾,都顺风顺水的,希望明年还是如此,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家宅平安,吃穿不愁,没病没灾!”
“好!”
叶素萍很给自家汉子捧场,率先叫好,余下霍凌和颜祺还有霍英,也都含笑拍了拍手。
霍峰举起酒盏,朝颜祺面前递了递,颜祺赶忙坐直,端起自己的红枣茶。
“祺哥儿,我作为霍家老大,今年必须要先敬你一杯,要是没有你,我和你大嫂还在为了老二的亲事发愁,他这会儿怕还打着光棍儿,只能自己睡冷炕头。”
颜祺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语气却诚意十足。
“大哥说的我不敢当,实则嫁进霍家,给霍凌当夫郎是我的福气,我以前从没想过,能过上眼下这种好日子。”
他说着说着,喉头微哽,可过年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眼泪的,于是飞快吸了下鼻子,换上笑模样。
叶素萍注意到颜祺的神色,暗暗把手绕到霍峰身后,掐他一下,霍峰一凛,赶紧长话短说,“能成一家人,那就是缘分,我先干了!”
他喝酒的豪迈姿势打断了颜祺伤怀的思绪,紧接着甜甜的枣茶入喉,微微泛酸的喉头教甜意裹住,登时消散。
五人碰了下杯,正式开吃。
霍凌给颜祺夹菜,凑近道:“荤的你要是吃不下,就给我。”
颜祺没碰杀猪菜里的肉,只吃了点酸菜,但别的菜都挨个尝了尝,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便放心地吃起来。
一大桌菜,各个都在大碗中多到冒尖,一顿是怎么也吃不完的,大约只少了一半,就都接二连三停了筷。
霍峰和霍凌继续喝着酒,时间长了,霍英觉得无聊,拉着她娘和颜祺一起玩嘎拉哈。
霍凌侧头看了半晌,含笑转回,将他和霍峰的酒盏添满,霍峰端起自己那只,与霍凌的轻轻相碰。
“敬你一个,庆祝你明年第一次当爹。”
霍凌回敬道:“也要庆祝你明年第二次当爹。”
说罢两人沉默一瞬,接着齐齐笑起来。
火炕另一头,玩得正起兴的三人闻声抬头,霍英直白道:“爹和小叔傻傻的。”
颜祺摸了摸她的头,莞尔道:“他俩是太高兴了。”
这顿年饭吃得饱足,不只是肚子饱,心头也因为欢喜而醺然。
自午后到天黑,炕桌上的餐碟暂时撤去,空出来的地方放上盖帘,一家人合力擀皮包饺子。
按着习俗,饺子里要包点不一样的东西,红枣、花生、栗子……霍凌搜罗了几样,红枣洗干净,花生和栗子剥去壳。
颜祺看在眼里,问道:“不洗两个铜钱么?”
霍凌摇头,“不包了,去年村里有个孩子,吃饺子吃得急,差点让铜钱噎着,幸好最后吐出来了。”
颜祺听着都后背发凉,“那还是算了,包点本就能吃的,寓意也好呢。”
霍凌点头,顺手拿筷子把枣核也给捅掉,这东西两头尖锐,不小心吞进肚子里也容易出事。
饺子是白菜馅,白菜谐音百财,逢年过节,都愿意讨个口彩。
一边荤的是白菜猪肉,还混了些猪油渣,另一边素的是白菜豆腐,加了木耳增鲜。
因为正月初一的第一顿也要吃饺子,所以直接包了两顿的数,晚上冻住后明早直接下锅,半点不耽误。
饺子包得早,下锅晚,到了要吃的时候,霍英早就躺在炕上打瞌睡,还是叶素萍把她叫醒的。
平日里这个时辰,颜祺也早就眼皮子打架了,可今天却精神得很。
带彩头的饺子包得不少,分罢两盘饺子,人人都至少吃到一个。
霍凌和颜祺一人咬到了花生,一人咬到了红枣,不得不说,红枣混在饺子馅里,滋味是最奇怪的,但霍凌还是嚼了嚼飞快咽下。
因为这饺子是颜祺夹给他的,他疑心小哥儿肯定暗中在饺子皮上做了记号,不然怎么一夹一个准。
说是守夜,农户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彻夜不睡还费灯油,多是守到子夜交际时就准备歇了。
时辰到,颜祺看院子里霍凌点燃引信,继而飞快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