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说起霍凌和颜祺入冬后在镇上卖馅饼,岳松柏顺势道:“我瞧着卖吃食这营生也不错,索性做起来,日后你单秋日里上山,找找棒槌,发个小财,家里照旧不缺进项的。”
乔氏看看他,又看看霍凌,见后者低头吃饺子不说话,借着夹菜,打断岳松柏的话。
“二凌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赶山不耽误,生意也做起来了,还用你在这指指点点的。”
“这不就是因为要当爹了。”
他喝了些酒下肚,反倒按不住话匣子,同霍凌老生常谈。
只是这回刚说了没两句,反驳他的却不是霍凌,而是颜祺,小哥儿自进家门后就一直文文静静的,话也不多,单在这时,突然开口道:“舅舅,实则不只是霍凌喜欢赶山,舍不下山里的日子,我也一样,年前上山那回,想到接下来许久都进不得山,回不了山上的家,说出来不怕丢脸,我还难受了好几日。”
他认真道:“要我说,霍凌只有在山里的时候,才是霍凌。”
岳谦啃完一块鹅肉,把骨头放到碗里,同他爹道:“爹,二凌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对他来说,那就是他的老家,不说他,就连大峰,每年秋日里不也会进山赶山。”
同为汉子,他多少能理解霍凌,种地的日子一眼能看到头,有人天生喜欢安稳,自然能沉下心,有人却是没有别的本事,不得不如此。
他很确信,自己是后者。
没想到除了夫郎与舅伯,表哥也会帮自己说话,霍凌静静放下筷子。
“我知舅舅是为我好,但我也确确实实,不可能抛下赶山这个行当,山里是我的地盘,我大概会在里面待到老了,跑不动了为止。”
岳松柏“啧”一声,“从小就是个犟种。”
“明知是错事,非要去做的才叫犟种,赶山又不是错事。”
霍凌不在口头上退缩,却也同时退一步道:“不过我也在考虑,接下来一两年里,如何多留在山下陪陪小祺和孩子,又不耽误进山寻山货。”
在座几人商量半晌,都觉得难办,人就一个,总不能劈成两半,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你想要这个,就多少要舍弃那个。
说到最后,还是掐了话头,转而说些高兴的。
唯独霍凌并不犯愁,他相信时机到了,总有办法,就像他曾经以为自己要打一辈子光棍,不也遇见了颜祺,一个不止不厌恶,还同他一样喜欢上了山中生活的夫郎。
第96章 赵家人
正月里的忙碌在初七这日告一段落, 吃了顿饺子,年节至此过去一半。
有些勤快的商贩,初八便会开张经营。
霍凌和颜祺则早就决定要歇过十五, 因而除了中间去了趟城隍庙, 给霍凌求了个化太岁的文疏, 又请了一张符,日子都过得闲散极了。
睡到日上三竿, 上午有的做针线,有的喂牲口,有的砍柴火、修理农具,晃悠到晌午, 吃饱饭后又困了,于是再上炕睡一觉, 下午醒来,没多久天就擦黑。
要么有“猫冬”之说, 真是和猫一样, 睡得多醒得少。
开春之前,家中唯一的大事就是叶素萍生产,算着是在二月里, 但也不是没有提前发动的。
所以年节中热闹的那几日过去,不必再出门拜年的霍峰,几乎是守着媳妇寸步不离, 以至于叶素萍看他都要看烦了。
“咱家就这么大,我哪怕在最远的后院墙根子底下喊一嗓子, 你在前院也听得见,况且除了去茅厕,我只在屋里不出去, 还能有什么差池。”
叶素萍把人往外赶,“你去找老二说话,或是跟他出去串串门子,省的成天围着我和祺哥儿转,走路都嫌绊脚。”
“老二也没空搭理我,他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快要抱窝下蛋了。”
霍峰嘴上这么说,看媳妇面上有些烦闷,还是决定不惹她上火,背着手出门,先陪闺女在院子里搓了点雪,团了一溜雪球摆在窗台,又敲西屋窗户,问霍凌要不要帮他遛狗。
“你大嫂看我看烦了,我带着大个儿它们去河边跑跑,英子也一起。”
霍凌回头看一眼颜祺,叶素萍快生了,颜祺正加紧给还没出世的小侄儿做虎头帽和虎头鞋,帽子前日做好,今天开始纳鞋底。
有霍峰的话在前,他也开始思索,怕自己总在小哥儿眼前晃,也晃得人心烦,于是道:“你等等,我穿件衣裳,和你一起去。”
霍峰正愁无聊,立刻道:“好,你赶紧的。”
四只狗见主人穿戴整齐,本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霍凌吹了声口哨,大个儿才第一个窜出狗窝,尾巴疯狂摇动,剩下三个有样学样,大门一开,全部窜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就跑出几丈远,化作几道蹦跳的残影。
冬日里没什么消遣,河上玩冰算一个。
这时节但凡刮风下雪都出不了门,凡是出门的,大都直接往河边去。
兄弟俩到了一看,果然有几家人在,有凿了个冰窟窿钓鱼的,也有抽冰嘎,玩冰车的。
冰车就是一块小木板,下面安着铁制的冰刀,手里再撑两根棍,边撑边走,就能在冰上滑行。
冬天穿得厚,哪怕不小心摔了也摔不疼,关外的大人孩子没有不会的。
霍家没有冰车,不过有冰嘎,一把鞭子配一个木头陀螺。
霍英出门时特地带上,到了冰上后见不远处也有孩子在玩,说了一声就跑远了。
霍凌回头,看四只狗都在河边没上来,它们没有鞋穿,踩在冰上冻爪子。
不过有大个儿看着,估计一会儿他们往家走时,叫一声就都回来了。
再走两步,还看见了杨庆生,正带着儿子杨俊,亲戚家的几个侄子,外在加上村里的几个小子,挨个轮着坐冰车。
村里的冰车是公用的,河面上冻前都搁在村长家,等冰层够厚,周成祖才肯掏出钥匙,把两架冰车搬出来,让来借的人拿走,谁借谁还,坏在哪家人手上,那家人就要负责修理。
看这架势,今天定是杨庆生去借的。
“这几天咋也不见你出门?还想着遇见你喊你去家里吃酒。”
杨庆生道:“正好,赶早不如赶巧,一会儿跟我家去,让峰哥也一起。”
“我大嫂眼瞧着就要生了,我大哥哪还肯到处晃悠,”
霍凌看向冰面,虎子正和杨俊架着冰车你追我赶,后面一群孩子,小子、姑娘和哥儿都有,全都在激动地叫喊,有人给虎子鼓劲,有人给杨俊打气。
他仔细分辨一下,发现给杨俊打气的都是姑娘和哥儿,忍不住笑了笑,问杨庆生这个当爹的发现了没有。
“多亏我俩给他起的名字好,随了我和青曼的长处,长得俊。”
杨庆生得意道:“不过我也跟他说了,和人家姑娘小哥儿玩耍,得有分寸。”
“你小时候可不见什么分寸,今日惹哭这个,明日惹哭那个。”
“你就说青曼是不是我这么招惹来的,要不是我主动,她能是我媳妇?”
杨庆生拍两下霍凌胸口,“跟你说正事呢,去不去家里吃酒?”
“不如你来我家,我下厨招待你。”
“也不是不行……”
杨庆生多看霍凌一眼,“酒不用你管,我家里有一坛子好的,你和峰哥喝了保准夸。”
他道:“还有一坛子米酒,甜丝丝的,到时让青曼陪着嫂夫郎喝。”
“小祺最近不吃酒。”
霍凌道:“你只管带着媳妇孩子来,什么都不用拿。”
杨庆生心思一转,含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且说这杨庆生带着一群孩子疯玩一通,是冰面上最晚走的。
还了冰车,到家后他解下皮袄,把帽子一丢,上赶着跟夏青曼道:“我估摸着,二凌是要当爹了。”
夏青曼抬头讶然道:“祺哥儿怀了?霍二哥跟你说的?”
“没说,估计是月份不大,还不好跟外人宣扬,但看那意思是的,不然他那么闲不住的人,咋能除了出门拜年,早晚都在家守着。我说喊他来家吃酒,也不肯来,让咱们去,我说带着那坛子米酒,你们妇人哥儿正好一起喝,他说祺哥儿现在不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