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早就看准种菜籽得的利了,一亩菜籽比粮食值钱,只不过对于农家而言,在田地少的时候,填饱肚子才是第一位的,没人会舍得拿出珍贵的田地去种不能吃的东西。
起初霍凌和霍峰说的时候,霍峰还很是犹豫,直到霍凌同他道:“其余九亩出的粮食,足够咱家吃,虽是今年里要多两个孩子,但孩子才能吃多少?离能吃的岁数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里,比起粮食,咱更缺钱用。”
“我这不是怕种不好,种粮食时,只要没有天灾,收成都是有数的,可换成油菜,若是收成不好,岂不耽误了这亩地?白白浪费了一年去。”
尤其是他们村里找不着第二个种油菜的,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
霍凌不赞成,他反问霍峰,“早年里爹娘下山种地,难道他们就会?不也是现学的,种麦子苞米有第一次,种油菜也就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油菜油菜,说白了还是菜,和种白菜一样。”
霍峰忍不住晃着手指指了霍凌两下,无奈笑道:“你小子……算了,就依你说的,你比我有脑子,跟着你干,咱家才能发财,照我想的做,只能保住现在的。”
事后他回想霍凌这番话,实际前面的一堆,都比不得最后一句一用。
是了,不就是种菜么,有什么难的。
怀着这种想法,十亩地按照计划,渐次撒下不同的粮种与菜种。
待关外真正迎来暖融的风,油润的雨时,奔腾的江河早已破冰,从家中的菜园至山脚下各家的田地,再至白龙山的密林山坡,俱都染上一层翠嫩的绿意。
夏天到了。
第103章 骤生变
夏日的夜晚, 唯闻虫鸣。
墙角的老牛肝静静燃烧,青烟上浮,熏走企图从窗缝里往里钻的蚊蝇。
满一岁的黑豆儿已经长成大狗的身量, 毛发和大个儿一样, 又厚又密, 到了夏天掉毛如飞絮,方能稍微显得轻薄一些, 不至于那么热。
不知三只狗素日里都是怎么商量的,今天大约轮到它睡屋里守夜,这会儿正紧贴土炕趴着,看似闭了眼睛, 实则耳朵还竖着。
颜祺穿了件只在卧房里能穿的,轻薄无袖的衫子, 用的是透气不闷汗的细软棉布,露出的胳膊白软软的, 衣带松松地系在身前, 正靠在床头摇动蒲扇。
风撩起他的发丝,双目半阖,显得人惬意极了。
但实际好不好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而今隆起的肚皮像是个西瓜,撑出道道纹路, 看着吓人不说,还让人无论坐卧皆是难捱, 睡觉都翻不动身。
过了半晌,霍凌接过扇柄,动了动手腕, 两人之间的凉风一下子变大了。
颜祺舒服地往下滑了一点,上半身倚在摞起的被子上,撑开眼皮看去。
但见身边的汉子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裤衩,一只手打扇子,一只手举着块帕子大小的布头,对着灯认真看。
布头上面针脚错落,有的绣成横杠,有的则是斜杠,还有的是叉号,是只有霍凌和颜祺能看懂的“账本”。
他俩为了不反复搬出钱匣子来回数钱,去年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每个做完生意的日子,都将钱清点一遍,标记在布上。
等铜钱攒多了,再全数倒出来,用麻绳串成整贯的,方便将来有大笔开销的时候用。
去年那张布头绣满了,今年又换了一张,现下上面最新的几个记号,差不多都是刚过去的野菜季里,霍凌卖山货所得。
因自打三月开春,霍凌开始带着赵家兄弟上山起,他们的馅饼生意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五六个月上,有孕的人行动已经颇为不便,吃食生意又不比别的,就算不早起,只做午间生意,包百来个馅饼也不是轻松的活计,宁肯不挣那个钱,也不能把人累坏。
从那时起到现在,即使霍凌下山回家,进城时也仅仅是去卖山货或野味,有人来问,他就说夫郎在家安胎,若想买馅饼,需等到入冬。
还有人趁机钻空子,问他家卖不卖方子,出的价钱还不错,都让他二话不说地给打发了。
眼下对着“账本”看了又看,霍凌心里有了数。
“今年有寅生和辰生帮忙,背下山的野菜比往年多了不少,去年咱俩忙了一季,差不多得了二百斤,其中还有自家吃的、晒成干菜的,卖出去的不到这个数,如今光是卖出的,就有个二百三四十斤了。”
他道:“凡是能去到的山头,都快让我们三个给薅秃了。”
颜祺笑道:“我上次往上添记号的时候,大略算了算,也吓一跳,我记得去年咱俩卖了一两多钱的刺嫩芽,那会儿我都觉得要发财了,今年直接奔着二两去。”
蒲扇已是动了一阵子,霍凌注意到颜祺面上的汗意散了,他将扇子换个方向,不再直冲着人,同时挑着山中事与夫郎讲,权当解闷子。
“他俩和你去年刚进山的时候一样,干劲十足,简直不知道累,还说就算是野菜,往年也没这么敞开肚皮吃过。辰生最早还怕长虫,现今也没那么怕了,长虫爬过的菜照样敢摘,不过听说我去年掏蛇窝子卖了炼蛇油,还是白了脸,怪逗的。”
说话间他见小哥儿朝自己伸手,便把帕子递过去。
颜祺拿过来看了看道:“当初买完地,你我手里就剩五两上下的银钱了,慢慢攒了这大半年,可算又有了个二十几两。”
一路往前算,过年前挣的最后一笔,也是唯一一笔大钱是卖野味,一只狍子和一只青羊,连皮带肉共卖了四两多。
与其一同卖出去的还有侯力事先定下的黑油子,当初颜祺还曾说过,这两桩事成,一下子赚回半亩地的钱。
相对而言,卖馅饼月月挣的都差不多,奈何时间短。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不算本钱,差不多赚了十两。
最后就是三月起卖鹿角、腰子草、野菜等的进账,这一部分合在一处,约莫是个五两多的数。
本还能再多一两的,而霍凌为了犒劳赵寅生和赵辰生,野菜季过去后给了两人各五钱银子。
要知道学徒出师前,向来是领不着工钱的,做师父的要是人好,能在平日的吃喝上不短缺,偶尔肯给些东西让带回家就不错。
如此一来,兄弟俩对霍凌是愈发的死心塌地。
说回银钱上,忙碌了几个月,对这个数字霍凌还是挺满意的。
赶山最挣钱的两个时节才刚开始,若能在出力的基础上,运气再好一些,明年的此时说不准都有钱盖新房了。
到时他们一家连着孩子搬出去,空出来的西屋就能给长大的英子住,小姑娘转过年就能进学塾,不好再和亲爹睡一张炕。
兜里有钱,人就有底气,霍凌看向颜祺,发现人已经昏昏欲睡。
“都困成这样了,不跟我说。”
他丢下蒲扇道:“还没洗漱呢,我出去打水,你可别睡着了。”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随着月份越来越大,颜祺称得上是说睡就睡。
说来也是,这一个人的肚子里平白的多了个小人儿,可不得把人的气血都吸去,不然孩子靠什么长大。
“不会。”
小哥儿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侧了侧身看地上的黑豆儿。
他弹了两下舌头,发出清脆的声响,黑豆儿迅速站起来,把脑袋顶进颜祺的掌心,由着他摸。
霍凌见他俩如此,想来不至于一会儿工夫就睡着的,遂出了屋子去打水,又拿了牙刷子和牙粉进来,奈何在烧水时耽误了些时间,回来时一看,果然还是晚了一步,
小哥儿甚至没完全躺下,就那么斜靠在床头睡沉了。
黑豆儿仍然把下巴搁在炕沿上,见霍凌进来,它用嘴筒子碰了碰霍凌的腿,一双眼委屈巴巴。
霍凌小声同它道:“自己找地方睡觉去。”
黑豆儿动了动湿漉漉的鼻子,走去了门后墙角,往草席子上用力一趴,听着好似还叹了口气。
和个小大人似的。
霍凌拧了布巾给小哥儿擦手擦脸,又换了擦脚布给擦了擦脚。
这么一番折腾,人早醒了,不过看着迷糊,让他刷牙,霍凌都怕他把牙粉咽下去,便去兑了一杯盐水让他漱了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