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5)

2025-09-27 评论

  “至多开始时辛苦些,你家发发善心,舍他几碗汤药,救人一命又不是坏事,这可都是福报!”

  眼见她越说越起劲,叶素萍想及自家在媒人手上吃过的亏,忍不住打断道:“知娘子好心,只我家也是普通人家,没那好些余财做菩萨,领不领人,还得看有没有缘分。”

  赵官媒一拍手,越发高声。

  “缘分好,要我说,今日能遇见那就是缘分!要不怎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见霍凌不言语,却也没拍屁股走人,她咂摸两下,觉得有戏,走近些添了把火。

  “你婶子我是从县城来的,素日行走,多少能听见些风声。像这青壮服徭役,本就是天经地义,这几年是不缺人却缺钱,上头开恩,故而许你掏钱抵,万一下一年掏钱都不好使了,那可如何是好呦!”

  她绘声绘色,说那修城墙、下矿井的苦。

  “那真是吃不饱、睡不暖,没日没夜埋头干,去那一趟,回来不死也得脱两层皮!身子骨累垮了,回家来卖不了力气,挣不得糊口钱,岂不更难说亲,一耽误真就是一辈子。”

  赵官媒为防人砸在手里,说得嗓子发干,见哥儿还在那充木头,不由阵阵头疼,往他后背拍一巴掌。

  “你这哥儿,不赶紧说两句话,要是这门亲事成了,还怕没有好日子?人家霍家是下山村顶好的人家,善心又厚道!”

  哥儿教她一拍,险些没站稳,关键时候是有人伸手,使一硬邦邦的东西垫了他胳膊一下,这才没摔倒。

  他受了惊,终于肯抬眸看过去,发觉眼前杵着个高壮的汉子,刚刚用的物件竟是把匕首。

  这等关口,还能顾及性别之防,哥儿因意外而睁了下眼珠,倒因此活过来几分。

  他站直了道谢,想了想复问道:“……大哥可是猎户?”

  霍凌没想到小哥儿会对自己开口。

  方才看了半晌,他真当人已经麻木了,说句不好听的,似也无多少求生之志,一阵风就能带走。

  不禁让他想起自己丧亲时的痛楚,爹走得早,十几年过去连面目都模糊,可娘亲去时当真是撕心裂肺,那阵子出门看天都觉天是灰的。

  “不算是。”

  霍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腰间,他常在山里行走,遇见野物的时候多,已练就了出手快的本事,用完后随手就插回了皮鞘里。

  “你为何这么问?”

  “我爹……年轻时做过猎户,他那会儿也喜在腰间别一把短匕。”

  霍凌摩挲了两下匕首木柄,忽而道:“你怕不怕狗?”

  赵官媒在旁听着,瞪眼挑眉,心底奇了又奇。

  这俩人也是厉害,问出口的话皆上下不挨着,要这么说,还怪般配。

  哥儿面露不解,轻轻摇头。

  “不怕,我家从前养过猎狗,家里人亦爱狗,后来我爹跌了一跤伤了腰,不再做猎户,狗也老死了,恐再伤心,这才没再养。”

  他说话有些慢,嗓子也发哑,说两下便咳两下,像是已有段时日没说这么多字了。

  霍凌却满意这答案,喜欢狗的人心思坏不到哪里去。

  他朝门外吹声口哨,复低头看向瘦巴巴的小哥儿。

  “你且先瞧瞧我的狗。”

 

 

第3章 还不熟

  “好家伙,这真是狗,不是下山的熊瞎子?”

  大个儿本被霍凌留在周家外独自撒欢,惹得左邻右舍的狗轮流叫,听见哨声后第一时间回转,跑到主人跟前,摇着尾巴听令。

  赵官媒哪见过这样的狗,当场吓得连退好几步。

  “这站起来,得比人还高吧?”

  说亲这么多年,她头回见有人相看时带着狗,怪不得一把岁数还打光棍,真是半点不冤。

  颜祺却当真不怕,还蹲下来仔细看了半晌,任由大狗围着自己闻嗅,看得赵官媒啧啧称奇。

  “宽背、立耳、尾冲天,通身黑,四爪白。”

  他起了兴致,仰面同霍凌道:“我爹曾说,四蹄踏雪,猎物杀绝,这样的猎狗,百里挑一。若不是自家大狗生怀的,恐是花过大价钱。”

  霍凌意外于他眼光精到,还懂相犬的口诀,抬手比了个数。

  “你说值不值?”

  “值,在我老家,这个数目买不到此等品相的好狗,还需再添个二三成才有戏。”

  霍凌眉目舒展,颇有得见知音的畅快。

  毕竟当初大哥听说他用一株能卖十几两的野参,在大集上换了刚断奶的大个儿,险些打折他的腿。

  若是往后和眼前人在一处过日子,好似也不差。

  “我叫霍凌,在家行二,不是猎户,而是白龙山的赶山客。”

  霍凌示意颜祺起身,去看远处连绵的大山。

  山顶终年覆雪白头,绵延无际,横贯长林,走势如龙,故而得名白龙。

  颜祺看得出神。

  他素来不是那等偏开朗的性子,眼下却不由自主被汉子引着,一言一语说起话来,旁若无人一般。

  “你叫什么?”

  “颜祺。”

  霍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村户人都大字不识二三个,不需费劲解释是哪个字,知晓怎么念足矣。

  “我知你没了亲人,我早年也没了爹娘,可越是这样,咱们留下的人越要好好活,才好让他们在天上心安。”

  颜祺闻言,眼眶倏地滚热。

  他垂下眸去,抬起袖子擦了擦眼。

  只是眼泪擦不绝,直到两边袖子都浸湿了,方才吸着鼻子停下来,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遭哭得短暂却畅快,神思也变得清明。

  他听霍凌问自己,愿不愿意嫁人。

  他点了点头,“愿意的。”

  霍凌遂侧过脸,垂眸细看他模样。

  他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缘分,只知这么看,起码是合眼缘的。

  而且两人都喜欢狗,至少成亲后不会大眼瞪小眼,没半句话可讲。

  “给我做夫郎,要随我一道进山赶山,山里有虎狼、有长虫,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月才能下山一回,你怕不怕?”

  颜祺终于抬头,正眼望向霍凌,他见汉子一脸正色,不似作伪,心下震动,不成想对方真情愿择自己过门。

  几步外的大狗威风凛凛,湿润的鼻头在风里一动一动。

  颜祺知晓,嫁不嫁人本就由不得自己,若那人是眼前的汉子……

  他痛快道:“我不怕。”

  霍凌得了肯定答复,半句废话没有,朝前向那赵氏示意道:“劳烦官媒娘子见证,就他了。”

  “好极,好极!”

  赵官媒连赞两声,乐成一朵花儿。

  “我今朝也算是功德圆满。”

  周成祖好生欣慰,一边令老妻和儿媳妇招呼官媒人进屋吃茶,一边听霍凌说想借自家牛车去麻儿村寻郎中,赶紧喊儿子将车赶来。

  “是该去瞧瞧,别把小病拖成大病。”

  牛车不多时到了门口,霍凌接过大哥跑腿回家取来的钱袋,往怀里一揣。

  回头瞅见小哥儿独自对着高高的牛车,半天没爬上去,他伸手去扶。

  片刻前两人还不相识,自不好当众拉扯,现下已结作夫夫,便不必避嫌了。

  怎料小哥儿缩了缩胳膊,小声道:“我身上脏。”

  他衣服都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头发打了绺,逃荒的路上不必提,前些日子又浑浑噩噩,连找处野水简单梳洗都顾不上,这会儿低头看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让人碰。

  霍凌却不管,大手一张,拎他就像拎小鸡。

  “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颜祺只觉脚下一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牛车上。

  霍凌看他抱膝坐稳,抬手和哥嫂作了别,扬起缰绳,驱车上路。

  马胡子是周边几个村屯唯一的草医,本名叫马百里,只是叫得人不多,他蓄了两撇怪滑稽的小胡子,遂无论男女老少都喊他作马胡子。

  人来时,他正在院子里挽着袖子切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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