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村里的马都是比较老的马,没有遮挡的车厢,租用起来没比牛贵太多。
吃饱之后,天色大亮。
日光温暖,拂照泛湿的山野,草色更新,远处的田垄周围停着农人,村民正在翻地去虫,春耕已经陆续开始了。
赵弛打扫干净木板,没有脚蹬,一把将乖乖等在旁边的少年抱起,送到小板凳上。
水笙把怀里的蓑衣和油纸伞放在脚边,带上雨具,不怕像上次那样半途下雨了。
路上,碰见三三两两结伴进城的行人。
有步行的,有坐牛车、驴车的,鲜少租用马车,
赵弛一副生人勿近的体格和气势,马车后面又载了个模样俊俏,水灵乖巧的少年,免不得招来别人探究几眼。
碰到同村的乡民,旁人笑着招呼:“赵哥进城了啊,还带水笙呐!”
赵弛颔首,面色如常。
水笙被那么多眼睛注视有些害羞,手脚无措,最后抱紧油纸伞,下巴埋在膝盖上不吭声。
赵弛扭头打量,许是怕他不自在,牵着缰绳一抽,马蹄踩碎石子,飞快地跑起来。
马儿再老,也比牛驴走得快,不久就把旁人的目光抛在身后。
*
抵达城门,远处可见官府临时搭建的署舍,就近赶来的流民都在排队,等待登记入籍。
水笙跟着人群排队,赵驰叫他等候,赶去前头打听情况。
他环望四周,触及周围投来的目光,立即垂下脑袋。
比起乱糟糟的流民,他的衣着打扮与之前判若两人,绝非乞丐模样了。
四周吵哄哄的,旁人在议论,盼望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好点。
也有的流民没来入籍,继续流浪。
缘由无他,官府虽然招收流民为当地的百姓,给他们发放种子和土地。
但今年春始,这些刚入籍的人须得缴纳税钱。
天灾不断,连年漂泊,这些税钱对他们而言绝非易事,除此外,还得参征当地的徭役。
水笙默默听入心里,肩膀微微塌着,神色闷闷不乐。
入籍,前日对他来说是件喜事,可一听要上缴税钱,顿时恹了。
参加徭役倒不怕,他本来就吃惯了苦头,给他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做。
但要去多久?
想到会与赵弛分开,水笙就像一株被踩在泥水里的草,蔫头蔫脑,霎时丢了精气神。
队伍太长,过了午后才排到水笙。
有赵弛作证,又有里正的保结书,稍作核实,他很快被衙役登记入册,当场交给他一块鱼符。
水笙手捧鱼符,不认得字,紧紧盯着,差点踩到赵弛脚后跟。
赵弛将他往前一揽:“看路,咱们去一趟官府。”
水笙依旧目不转睛:“上面写了什么字?”
“你的名字,籍贯,身份。”
水笙“噢”地点头,又问:“去官府做什么?”
赵弛:“办件事情。”
水笙没问具体何事,总之对方做什么,他跟着就好。
就像赵弛要抱他放到车板上,他也听话地展开胳膊,顷刻间就被放到小板凳坐稳。
马车先拐去市集,赵弛走进一家铺子,出来时手里提了两个盒子。
接着又拐去另一条街,周围安静下来,府衙就在尽头。
下了马车,水笙紧跟赵弛。
待瞥见赵弛塞给官差一些钱,瞳眸蓦然睁大。
官差笑着在前面引路,他抿唇,轻轻扯住赵弛的衣摆。
赵驰低声:“去见见师爷。”
直到见着衙署里的师爷,水笙才知晓赵驰带自己来官府的目的。
对方居然要用钱替他抵去徭役的名额。
白天夹些暖意,他却急得满头汗。
赵弛与师爷交谈,不卑不亢,又晓之以情,先说了水笙腿脚有疾的情况,又当面点够三年的钱数,直接缴清。
花钱抵消徭役名额一事并不罕见,但大多都是比较富裕的人家才选择这么做。
师爷收下银钱,摇着扇子微微一笑,答应了。
水笙欲言又止,赵弛捏了捏他的手,遏制他开口的苗头。
他是很听赵弛话的,只这次虽然听了话,走出府衙时,却有点闷闷不乐。
上马车时,赵弛见他没伸胳膊等抱,低声唤道:“水笙。”
水笙抬眸,浅淡柔软的唇瓣依旧紧抿。
等男人那条结实的小臂绕上腰肢,这才松了点紧绷的神色,胳膊绕过对方脖颈,臀下一热,几乎被端着抱上车板。
车轮吱呀呀滚过灰白色的石砖,水笙打量四周,一路上安静好久。
过了道桥,才轻轻问:“不回去么?”
天色已经阴了,街道飘着股湿意。
已过申时,若此刻选择回村,途中若遇下雨,又值夜色,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赵弛:“不便赶路,寻间客栈住一宿,明日再回去。”
说完,没急着转头,而是打量少年脸庞,好似要看出点什么。
水笙脸颊微烫,好不自在。
赵弛敛起目光,安心架起马车。
二人来到城内最大的客栈,福来客栈。
与小二说明来意,届时有人帮忙牵着马车安置。
水笙拘谨,脚步紧跟,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赵弛牵紧他,瞥见他心不在焉地,暗暗低叹。
一楼大堂可以吃饭,小二正在招待十几名客人。
有行商的,也有平常百姓,还有斯文书生,强壮大汉,天南地北,夹着几道不同的口音和地方话。
赵弛见水笙怕生,打消在一楼用饭的念头,让掌柜开了间房,又遣小二送两道饭菜和热水上去。
来到二楼的普通客房,里面摆设一张床,一套桌椅。物什虽少,好在有人按时打扫清洁,还算干净,比起小屋宽敞几分。
赵弛摸了摸床上的被褥,小二送饭菜进屋时,多添了点钱,让对方给多送一套被褥来。
晚饭一汤一菜,半只鸡炖的汤,一碟青菜炒豆腐,多打米饭。
水笙胃口小,在赵弛的注视下喝完一碗汤,先吃鸡肉,又吃半碗饭,些许青菜,猫一样的胃口被填饱了。
碗里剩下的不少米饭,均被赵弛匀进碗里。
男人就着剩下的大半汤菜,大口吞食,吃东西的速度很快。
客栈供送热水和木桶,二者被人抬进屋内,水笙吃饱后先洗澡,又专门留了大半桶热水给赵弛。
已经入夜,城内有宵禁,到处都静悄悄的,窗外黑灯瞎火。
水笙摸着黑到床上坐好,赵弛多要一床被褥,铺在硬床板上,睡着会暖和些。
他安静躺下,等另一道气息靠近,正准备朝里挨深点,赵弛从怀里抹出药罐,低声道:“别躲了,过来擦点药。”
又开口:“药不多了,明日去找大夫拿新的药方。”
水笙爬起来,背对着,几乎靠在赵弛怀里,窸窸窣窣,将里衣褪下。
黑暗中,赵弛能模糊视物,只看少年肤色泛着微微白润,指腹间的触感细腻温滑,倏地一顿。
水笙扭头,轻轻道:“怎么啦?”
贴在背上的手指变得有些烫。
赵弛拿起他的衣物拢上,道:“擦好药了,睡吧。”
水笙“嗯”一声。
客栈似乎比起小屋还冷,他沉默地枕着赵弛胳膊。
过一会儿,没睡着,翻了几次身。
赵弛拍拍他的肩膀:“认床,睡不着?”
水笙盯着黑暗的床沿,慢慢抿紧唇,手指头绞着被褥。
“今天、花了好多钱。”
“赵驰,我不怕吃苦,不要送钱给师爷……”
赵弛如何不明白,若他坦白地说,心疼对方腿脚不便,水笙指不定倔强,还要逞强。
于是换了副口吻:“若你去了,少则四五十日,我……”少有的沉默,又道,“不想与你分开。”
水笙想到那么多天不能和赵弛见面,立刻变成哑巴。
“赵弛,我也不要与你分开……”他嗓音轻轻,夹加几许涩然回应。
良久,水笙缓缓吸气,赵弛见他没睡,再次拍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