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路边动静,以为是路过的野狗,不予理会。
待把周围收拾完毕,那动静仍在。
村子依山傍水,开春后,周边偶尔有野兽出没,从前还发生过野兽袭击村民的事情。
赵驰星目微微一沉,抄起扁担,走近抖动的草丛。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出来。”
草丛里抖了抖,如伞状的叶子揭开,跳出一抹又小又黑的影子。
不是野兽,而是人。
赵弛微诧,不等他看清楚这人的脸,对方脑袋上顶着一张伞状叶子,背着他,身形踉跄,惊慌至极,甚至摔了一跤。
摔到泥水里的人赶忙撑起胳膊,摸爬打滚似地跑开了。
附近三个村的乡民,赵弛大多都有几分印象。
眼前忽然跳出来的黑影,却未曾见过。
对方蓬头散发,身量矮弱,莫非是逃到南边的流民?
春雷轰了一声,黑影颤抖,吓得没敢跑远。
见没人追来,连忙挨着几块石头垒成的空间蹲下,这还不够,又蜷着身子,往里钻了进去。
赵弛原地不动,将黑影的举动看在眼底。
那几块石头是平日里往来的乡民搭着歇脚的,位置狭窄,那人许是胆小,又或一路上逃窜有了经验,为避免被驱赶,只得寻些旮旯藏起来。
他微微打量,眼底平淡,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
天色擦黑,赵驰都要收摊了,忽然来了几名行商。
行商与他好声商量,天太冷了,又下雨,他们肚子又饿又冷,想买些干粮,吃碗热乎乎的汤面。
赵弛不多话,重新摆出桌凳,给他们端上肉面,一大笼包子,茶水。
待几人吃饱喝足,结完账,驱着马车,继续冒雨赶路。
山野四周飘出袅袅柴烟,烟火和水雾交织,乡里的村民开始做饭。
赵驰在雨中站定,视野愈发昏暗。
他面色平淡的收拾碗筷,侧身时,忽然抬头,目光往路边一扫。
石块底下依旧毫无动静。
几息后,赵弛掉头进屋,室内点起油灯。
再走出时,他用油纸包了四个今天剩下的馒头,来到石块面前,沉默如水,将油纸包放在石块上。
“还剩几个馒头,饿了就吃吧。”
石块里没动静,赵弛转身就走,停在面摊周围。
再回头,暼去一眼。
稍刻,石块底下有了动静。
赵驰隐约看到一条胳膊颤巍巍伸了出来,脏旧的烂布在风雨里飘荡,胳膊很瘦。
几根手指爬满脏污,四处摸了摸,摸到东西后,连忙把油纸包攥紧,重新藏了回去。
没过多久,藏在里头的黑影钻出。
他像是蹲在地上,背对着小面摊,头发乱糟糟的,低头啃着什么,接着仰头,似乎用嘴巴接雨水。
饮些雨水,又将瘦不伶仃的身子缩起,整个人弯曲着藏回石块底下,不再发出动静。
夜色四临,已经看不清楚了。
赵驰发现对方左腿似乎不便,可能是个瘸子,或者腿脚有伤。
他收起目光,不再探究,回到小屋后关门。
这年头百姓都紧着肚子,给那人一口吃的已算对得起良心。
*
夜色静谧,春寒料峭。
雨水哗哗飘荡,寒风呜呜哀叫,四下无人,山里响起野兽的怪声。
石块底下冒出轻微动静。
黑影再次爬出来。
几根瘦仃仃的手指微微剥开蓬乱的头发,张嘴,汲取雨水。
他一路跟着人群从北边下来,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不管到哪里都遭到驱赶,到处东躲西藏。
所以平日里根本不敢出来。
强忍许久,口中饥渴,嘴角干裂,眼下又冷又黑,才敢冒出脑袋接雨水喝。
待喝水喝了个饱,他浑身冷得打起哆嗦。
摸了摸怀里还剩的三个馒头,黑影把油纸包塞进怀里,揣宝贝似的。
他拖起行动不便的左腿慢慢朝石头里躲,蜷成瘦小的一团。
若有人经过,还以为石头底下躲了只伤痕累累的的流浪猫呢。
第2章
山野还是黑的,倒着春寒,潮冷阴湿。
距离耕种时节还有些日子,下雨天冷,农人犯懒,这个时候大多都没起来,四处漆黑。
小屋子吱呀一声,门开了,煤油灯坠出豆子般的火光,门前晦暗,映出高大身影。
赵驰着灰色棉布袍,左手拎两张方桌,右手四张条凳。
他将桌椅全部摆好,又把遮雨的布棚了架起来。
面摊的活儿做了几年,所有流程早就熟稔于心。
尽管挣不得大钱,但赵驰身边既无妻儿照顾,又无父母赡养,独自生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如往常那样开摊,走到灶台和面。
包子和馒头蒸熟后,来了几个拉着牛车驮货的村民
其中一人少年模样,抻长脖颈喊:“赵哥,来十个馒头。”
赵弛将馒头用油纸包好,少年接过,递铜子儿给他。
几人拖着牛车冒雨离开,撑开的布棚响起淅淅沥沥的动静,停了半夜的雨又开始落了。
赵弛站在灶前望着檐下的细雨,忽然想起什么,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一侧,正对不远处的那几块石头。
倒春寒,正值农闲,面摊冷清,偶尔几个进城的村民买些包子馒头。
赵弛坐在屋内,抡起斧头,将木块摆开,
哐哐劈了一顿,柴火撂在角落堆放。
雨势渐渐大了,又来一伙村民。
几个人要了杯热茶水和馒头,坐在布棚下躲雨吃干粮。
赵弛听他们闲聊。
“多少天了,开春没多久,雨就下个没完没了,今年难道有要闹水患?”
“呸呸呸,乌鸦嘴,别乱说话,当心遭老天爷听到。”
“哎,希望不要再决堤啦。”
“喏,平日里歇脚的那块石头注意到没,底下好像躺了个人。”
“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还能躺着人?是哪些猫狗吧,活的死的?”
“当真藏了个人,瞧着还有些气息,看不清样子,像是从北边逃下来的流民。”
有人叹道:“流民?说难听的,这年头连官府都不管他们的死活,不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村民闲归闲,嘴巴上说几句就罢,没到多管闲事的地步。
这年头灾荒频繁,管得起一家老小的口粮就不错了,县老爷都不管,哪里轮得到他们发善心。
雨水刚停,布棚底下的村民连忙踩着泥水离去。
直到傍晚,进出的泥巴路都是雨水砸出的水坑,没有什么人来往。
赵弛看没生意了,准备收摊关门。
今日生意清冷,剩下一笼馒头,正好留着晚上吃。
他余光瞥向路边摞起来的石块。
四下无人,一条胳膊颤巍巍摸了出来,探出半边蓬头垢面的身影。
乞丐惶惶不安,扭着头,往面摊瞅了眼,正对着还在收拾桌凳的赵弛。
与赵弛隔空“对视”上,连忙又扭起身子缩回石块底下,怕生得很。
外头那些讨食的野猫,看到人也怕。
赵弛扬声:“你过来。”
说完,进屋拿了两个包子,放在旁边的木头栅栏上。
也不管乞丐如何,自顾收拾。
夜色渐暗,迟疑良久的乞丐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石块底下艰难爬出,拖起左腿,颠来倒去地往栅栏靠近。
天就要黑了,路边都是水。
他一深一浅踩着泥水,身子被淋湿了,布料包裹的身形异常瘦弱,头发湿润蓬散,整个人像一株枯败萧条的草。
纵使有些困难,他仍努力赶到面摊前,生怕再晚一步,给他包子的人会后悔,也怕放在栅栏上的包子被过路的人拿走。
赵弛站在屋檐下,看乞丐拿了包子,这才把门关上。
*
半夜打起雷光,下了一场雨,清晨渐停,周边积水绵延,荒草坍塌大半。
赵弛早早开了摊子,有人出城,点两碗素面,或就着热汤吃包子。
“天冷,俺婆娘犯懒,就知道睡觉,早饭也不准备了,昨儿又催俺出城把这些药草卖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