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人是觉着皇上您是明君,无需他推荐,皇上您也不会走眼。”
皇帝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卿云的肩膀,实则皇帝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只是颜归璞是难得的两朝元老,前朝先帝昏庸,颜归璞多次死谏,当年也是难得的直臣,只是如今……
皇帝将卿云手中的折子扔到案上,道:“他也是老了。”
卿云扑哧笑了一声,皇帝看向他,“笑什么?”卿云笑而不语,皇帝低头,用额头抵了下卿云的额头,“嗯?是不是想揶揄朕也老了?”
“皇上不老啊,”卿云拿了手指描摹皇帝的眉眼,“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哪里老了?”
皇帝眸中笑容加深,搂着人亲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腰,“自去玩吧,朕还要忙呢。”
卿云摇头,“我想陪着你。”
皇帝笑了笑,“你在朕身边,朕总要分心。”
“那是皇上的事,我不管,”卿云屁股挤了下皇帝,“快,让我瞧瞧折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何马屁要拍,我也学学。”
皇帝摇头,“你呀。”
到底还是纵了卿云,卿云也不扰他,只是撑着脸看,时不时地也起身替皇帝磨墨,红袖添香自然是好,只皇帝怕他担着那桩事,不叫他碰,另唤了宫人来磨墨,正是春困之时,卿云便不知不觉竟趴在御案上睡着了。
皇帝察觉,不由好笑,想将人抱进殿内去睡,又知他一向入睡艰难,难得白日闲睡,便不去动他,轻拿轻放地翻着折子,眉头时不时皱起,只瞥一眼卿云那宁静的睡颜,心思便又静了不少。
从前,皇帝只视情爱是洪水猛兽,真正身处其中时,便实在不明白自己先前那些念头到底是从哪来的?
外头宫人忽然呈报,“皇上——”
皇帝立即“嘘”了一声,起身从龙椅上下来,示意宫人到殿外去说。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看了一眼黄昏的晚霞,道:“你让他去仁德殿等着。”
仁德殿内,李照早已在等,见皇帝进来,便立即起身行礼。
皇帝手扶了一把,“如何,查清楚了?”
李照道:“是,父皇看中的那位新州按察使确有才干,且为人刚正不阿、精干强悍,正适合工部侍郎一职。”
皇帝坐下,“嗯”了一声,道:“方才有人说,颜归璞是故意为之,你的意思呢?”
李照道:“儿臣认为颜大人爱惜忠君之名胜于忠君之心。”
皇帝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希望他那个学生不要令朕失望。”
“喝茶。”皇帝道。
李照端了茶,轻抿了一口,父子二人之间一时沉默。
皇帝撇了撇茶盖,“好了,你下去吧。”
李照道:“方才这些话,非儿臣一人所想,而是兄长也有此意,只是令儿臣一并转达罢了。”
皇帝面上神色轻松了一些,“哦?这很好,看来朕带你们去春猎是去对了。”
李照瞥了一眼皇帝的脚踝,“父皇的伤,好了吗?”
提起此事,皇帝便向后仰了仰,简短道:“无碍。”
李照低垂着脸,缓声道:“儿子一直记着年幼时父皇极其疼爱儿臣,无论儿臣要什么,父皇都尽量满足儿臣。”
听了这话,皇帝神色依旧不变,“你是朕最心爱的儿子,朕自然疼你,你如今年纪也的确不小了,朕瞧着也该纳太子妃了。”
李照明白再说下去便已无意义,便起身道:“儿臣尚无娶妻之念,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便不扰父皇用膳了。”
“嗯,”皇帝也不追着提,“你也回东宫用膳吧。”
皇帝不留李照,只拿了李照推荐的折子回了两仪殿。
殿内尚未点烛,大约是宫人们揣摩着皇帝的意思,不打扰龙椅上的人酣睡,皇帝轻手轻脚地过去,抬手正要抱人,龙椅上的人却是陡然睁开眼,笑着往皇帝扑了过去,皇帝将人抱起捞了个满怀,“朕吵醒你了?”
“早便醒了,懒得动罢了。”
卿云坐在皇帝怀里,见皇帝手里还拿着折子,便抽了出来,“这是什么?”
皇帝道:“太子呈表,推荐颜归璞那个学生。”
卿云道:“皇上应下了?”
“既是人才,为何不应?”
“那颜大人的迂回之策也算是得逞了。”
皇帝笑了笑,“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可效仿之。”
“我有什么想要的,自然直接开口,难道皇上还不应吗?”
卿云一面笑一面打开那折子,上头果然是太子的字迹,殿内昏暗,卿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个新州按察使的名字——苏兰贞。
第112章
没过几日,颜归璞便上表告老还乡,皇帝应下了,批折时卿云就在身边,皇帝神色寻常,对惊惶告老的老臣没有半分不舍安慰,每当这时,卿云就会明白,皇帝一直都还是那个残酷冷漠的皇帝。
“在想什么?”皇帝瞥向身边的人。
卿云单手托着脸,“想皇上的新政实行起来阻力重重,原来皇上你也不是万能的。”
皇帝笑了笑,“那是自然,朕……只是人间君主,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事是朕无法控制的,四季变幻,风霜雨雪,生老病死,这些都不在朕的掌控当中。”
卿云神色若有所思,“所以李旻其实也是很辛苦的,对不对?”
皇帝看着卿云的眼睛,搁了朱笔,手指轻轻扶着卿云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皇帝没有说,他的儿子对他恋恋不舍,这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真正对这小内侍动心之后,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也开始产生了愧疚之心。
先前皇帝并不理解李照为什么非这个内侍不可,如今他也落入了相同的境地,自然对李照也感同身受,只他是皇帝,他想要的人,就没有给别人的道理,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哪怕人原便是他从他儿子手里抢来的。
卿云常日在两仪殿陪伴,他不着急,他必须缓慢的,将帝王的戒心降到最低,再配上那一点真情,才有机会真正插手朝政。
在皇帝的身边越久,卿云就越明白,皇帝对秦氏的圣眷有多浓。
这种圣眷极为复杂。
一是当年情,二是帝王心。
秦恕涛和皇帝有共打天下的情谊,正如皇帝所说,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只剩下一个秦恕涛,皇帝若是真的赶尽杀绝,那便在史书上真要留下一笔了。
但凡剩一个秦氏,皇帝都有理由,陈杨二氏是作乱,意图谋反,秦氏不便是好好的吗?那自然陈杨覆灭是他们的错,并非皇帝刻薄寡恩。
再有便是秦恕涛也实在谨慎,挑不出一点错处,秦少英虽行事狂放不羁,可上回他掺和进皇子之争的结果是什么?只不过皇帝的一顿敲打,再加一个秦氏梦寐以求的承诺。
不管这个承诺日后兑现与否,只要许诺,便是安抚。
皇帝是看中秦少英的才能的,否则当年丹州之事就不会秘派秦少英前往。
对于自己的江山,皇帝着眼的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秦少英是他留给李照的一把刀,皇帝绝不会轻易就对秦氏下手。
哪怕皇帝对他动了真情,可他依旧是皇帝,要让他变成昏君,卿云没那个自信,他必须想办法介入朝政,以阳谋来除掉秦少英。
而且要快。
最多三五年。
否则,卿云怕这秦少英在这三五年内便掌了实权,皇帝一旦给了实权,就是真的将秦少英当作秦恕涛的接班人来培养了,按照皇帝的性子,卿云便难动了。
而卿云更怕的是……他沉溺于皇帝的宠爱中,在权势、荣华中渐渐忘了恨……那样,他便真的是辜负了这世上唯一最爱他的人……长龄……他不愿忘记长龄……
乖顺地趴在皇帝肩头,卿云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他要杀秦少英,一定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