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皇帝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也不知到底该从何说起,他看向卿云,“卿云,你会觉着朕很虚伪吗?明明自己亲手杀了那些兄弟,却还要唏嘘当年。”
卿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心中深恨秦少英害我,可今日我瞧见他因父亲之死伤心欲绝,却也生不出幸灾乐祸的心思来。”
“皇上当年要杀自己的兄弟时的心狠是真的,如今的唏嘘也是真的,这不是虚伪,这便是……”卿云深深地看向皇帝,“……人。”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卿云,你不知朕有多庆幸你来到朕的身边,朕这半生从未有过交托信任之人,一直都活在阴谋算计背叛倾轧之中……”皇帝手掌轻轻在卿云肩头摩挲,“只有你,会让朕有片刻的松快。”
卿云抬手搂住皇帝的腰,他忽然道:“李旻,如果你不是皇帝就好了。”
皇帝笑了笑,“朕若不是皇帝,只是个贩夫走卒,恐怕你连多看朕一眼都不会。”
“胡说……”
他爱他的权势,只因他的人实在不可爱罢了,偶尔闪现的可爱之处也会迅速淹没在权势的阴影里头,这是个无解的死结,他心中知道,或许皇帝都还不知道呢……也许,皇帝知道,也只是假装不知道。
辅国大将军病逝,皇帝哀痛,辍朝一日,翌日朝会,亦说了许多怀念大将军之语,一时朝野上下都争相哀悼。
至于秦少英,皇帝命他夺情,不必解官去职,留职素服理政。
秦恕涛头七之后,秦少英便到了兵部报道,据说还是皇帝派人去押着他去兵部的。
“你说什么?”卿云道,“他在兵部白日酗酒?”
内侍道:“是啊,兵部的人都怕秦大人呢,谁都不敢劝,这不,才想到公公您了。”
卿云板着脸道:“荒唐,谁许他如此轻狂,你们去把他叫出来,我要杖责。”
小内侍却是犹豫了,小声道:“其实兵部各位大人也不是不想劝,只是秦大人武艺高强,他们实在害怕……”
卿云冷笑一声,“反了他了,他难道还敢在兵部动手不成。”
卿云站起身,“谁都不敢去,我倒偏要去看看他那丧家之犬的模样!”
兵部的人早在堂内等着,如今卿云可和初入六部时不一样了,他如今在六部也算是一号人物,因他没有定职,反而灵活,无论哪部若有难题,他都可以短暂插手。
“云公公,”兵部的人跟着秦少英叫,“这秦侍郎他……”
“他喝醉了吗?”
“这个,下官不知。”
“你们全都是饭桶吗?他要喝,就多给他!醉死了拖出来打一顿,他不就老实了吗?”
兵部官员只是叹气摇头,“秦老将军骤然离世,咱们也能明白秦侍郎心中苦闷,不忍苛责。”
“屁话!”卿云冷冷地扫了那官员一眼,“因私废公,他有多大的脸面?皇上难道不心痛?不照样上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最好掂量掂量。”
兵部那官员顿时头皮一紧,额头冷汗淋漓,连忙垂首,“卑职说错话了,请公公恕罪!”
“同你说那些废话,带路——”
“是!”
那官员立即带到到后院里屋,还好秦少英倒是没上锁,官员上前拉开门,“秦……”
“啪——”
一个酒壶掷出,瞬间在二人中间摔得粉碎。
那官员无奈地看向卿云。
卿云环顾了他身后几个内侍,道:“你们都下去。”
众人领命退下,卿云双手微微提起大氅跨入秦少英这间办公的屋子。
屋子里头和苏兰贞那儿截然相反,空空荡荡,别说公文了,笔墨纸砚都找不全,只有满满的酒气。
看来秦少英还真不是胡吹的,他在兵部当真是尸位素餐。
卿云抬起袖子在鼻前扇了扇,很快便发现了在里头软榻上的秦少英。
尽管被押来了兵部履职,秦少英仍是一身素服,长发随便一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饮酒,四周全是酒瓶。
“谁让你进来的?滚——”
酒瓶砸在脚边,卿云神色自如,反而更靠近了两步,欣赏着此刻秦少英的惨状。
秦恕涛惨死时,卿云多少还有些唏嘘,如今秦恕涛头七都过了,他自然可以专心地痛打落水狗。
秦少英躺在那儿,谈不上什么神情,只目光游离地看着上头,卿云想,他或许一生都在追随仰望自己的父亲,可他父亲的结局却并不好。
“看到我痛失至亲,你很高兴,是不是?”
秦少英的声音竟也哑了。
“高兴?”卿云俯下身,他怕隔墙有耳,只低低道,“是啊,你也终于尝到了这种滋味。”
话音刚落,卿云便被秦少英一抬手猛地拽了过去压在身下。
秦少英面上胡子冒了青茬,眼睛通红,虽穿着一身雪白的素服,却令人觉着此刻的他既颓废又狼狈,只可惜那并非他造成的。
卿云丝毫不慌,“你再用点力,把我的手腕捏红,我立刻回宫给皇上瞧瞧,秦少英……”卿云眼中射出恶意光芒,嘴角扬起,“……你最大的靠山已经死了,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秦少英定定地看着卿云,哑声道:“那你呢?”
秦少英慢慢俯下脸,“你既然已有了这世上最大的靠山,想必心情一定很愉悦?我怎么瞧你还总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他能有多爱你?”
酒气喷洒在脸上,卿云不自禁地扭了下脸,幞头早已摔在了一侧,露出他蓬蓬的乌发。
“我若真在这儿要了你,他会为了你,杀了我吗?”
秦少英低低地笑,他侧过脸同卿云对视,“其实你也知道,他那么无情,再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一面说,一面在卿云怒火高涨的眼中放开手,颓然倒在了卿云身侧。
“你知道,我父亲临死前在同他说什么吗?”
卿云没有起身,他淡淡道:“什么?”
“我父亲求他,无论我犯了什么错,都留下我一条命。”
卿云冷笑一声,“怪不得你胆子大到敢在兵部白日酗酒,原来是已有了免死金牌了。”
“他没答应。”
卿云微微一怔,侧过脸看向秦少英。
秦少英定定地望着屋顶,“我父亲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让他不满意的事,包括帮着他一起除掉了两个结义兄弟,他到死,只要一个承诺,他不给,他连骗骗快要死的人,都不愿意,我真不知他那般谨小慎微地活了一辈子,又有何意义?”
卿云一动不动,在这一瞬,他竟忘记了对秦少英的仇恨,却仿佛看到了他自己,听到了他自己……
泪水从秦少英眼中无声滑落,此刻,他再无任何伪装,只是纯粹地痛苦和哀伤。
卿云看着他流下的眼泪,缓缓道:“你既这么灰心,不如去死吧。”
秦少英慢慢转过脸。
卿云神色认真,“我听你所说似乎活着也没意思,你去死,你死了,这世上不一定有人真心伤心,但一定有人真心高兴,”卿云抬手放在胸前,微笑道,“那个人便是我。”
秦少英视线在他面上和手上游移片刻,哑声道:“你是不是真想逼我在这儿干你。”
卿云道:“放你爹的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有多想你死……唔——”
被秦少英堵住嘴的瞬间,卿云立即扇了一巴掌过去,秦少英却是丝毫不管他如何奋力捶打他,只双手紧紧地抱住卿云的腰,带着清冽酒气的舌尖用蛮力撬开了卿云的唇,硬生生地勾住卿云的舌尖,无论卿云怎么推拒,他便是不松口,搅得卿云天翻地覆,二人唇舌之间濡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