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模作样了,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连个赝品都算不上,便是长龄复生,你难道会舍得抛下你如今有的一切,同长龄私奔吗?”
“以长龄的本事,要还敢偷上你的榻,便只有死,你们俩根本注定就不能在一起,何必老是想着他,你气恼,也不过是气恼你的东西被人毁了,若是你自己毁去,你便无谓了,想想若是长龄真的还在,对你该是个多大的隐患,我恐怕你会亲手除了他……”
卿云甩了下脸,躲开了秦少英的手指,胸膛微微起伏,“说得不错,你父亲只要在世一日,皇上便永远猜忌你们秦家,看来你父亲死了,对你们秦家也是好事,”卿云眼中闪烁着微妙的笑意,“还有你也是,你继续废物下去,皇上会厌弃你,你若振作,便是步你父亲的后尘。”
“秦少英,我的长龄死了,再不会受苦了,你呢?”
卿云抬起手,也捏了秦少英的下巴,低哑道:“你还活着待在炼狱里呢。”手指一甩,起身便走。
步入那充满了药香的屋内,卿云径直走向软榻躺倒下去。
卿云胸膛前后起伏,方才秦少英那番诛心之语的确让他心头大乱,他脑海中却是浮现了李照同说他的话——别去想,未发生的事,就别去想了。
苏兰贞看着趴在软榻上单薄如叶片般颤抖的人,放下手中书卷,迟疑片刻,道:“你没事吧?”
卿云充耳不闻,只满面赤红地平复气息,然他本便是暴烈性子,心中郁气上来,一时怎能消解,心中又痛又闷,想要大哭一场,心中却另有一股气撑着不愿哭。
苏兰贞瞥了一眼床边手杖,抬手过去,拄了杖拖着断腿下了榻,他虽是书生,到底也常在河堤漕渠这些地方奔波,并非全然文弱,勉力撑着走了两步,方才要靠近,门便被推开,秦少英沉着脸进来,二话不说便将榻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
卿云想也不想便甩了秦少英一巴掌,秦少英头都没偏一下,“不是把我挤兑得都没话说了?怎么自个还气成这样?”
秦少英一面说一面抱着人往外走,卿云不愿意,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秦少英自是不管。
“秦大人,请你放开他。”
秦少英原是看也没看苏兰贞一眼,听了苏兰贞的话,双手仍旧紧紧地抱着卿云,头微微一偏,躲过卿云拍打的手,回头对苏兰贞微笑,“我不放,你又能怎样?”
他说罢,故意将人在怀里颠了颠。
卿云也不挣扎了,不想看苏兰贞再被秦少英欺负。
“我是不能怎么样,”苏兰贞拄着拐,淡淡道,“我只知吏部里有个申屠牙,不知秦大人认不认识。”
秦少英双眼微眯,他盯着苏兰贞这张和长龄有几分相似,细看却又完全不同的脸,缓声道:“苏大人耳聪目明,人在工部,连吏部的人都相熟啊?”
“相熟倒也谈不上,”苏兰贞语气还是如常平缓,“只略见过几回,对他有些印象。”
“秦大人,我一心只想做好工部的事,修好漕渠,造好战舰,希望你别逼我。”
秦少英对上苏兰贞平静无波的眼睛,蓦了,轻轻一笑,“苏兰贞,你够胆。”
“放下他吧,”苏兰贞拄着双拐道,“君子不该强人所难。”
秦少英笑道:“原来我在苏大人眼里是君子?”
苏兰贞道:“不,所以请秦大人君子些,将人放下。”
秦少英看向怀中面色显然是被气红的卿云,淡笑道:“你挑男人的眼光不错,比之前那个强。”
“秦少英!”
秦少英将人放回榻上,双手举起,对苏兰贞道:“行,那你来哄。”说罢,便退出了屋子,从背后将屋门重重甩上。
卿云衣裳微微有些凌乱,他顾不得整理,连忙起身去扶苏兰贞,“谁让你下榻的!快回去!”
苏兰贞道:“我自己可以。”他一面说一面移动了手杖,卿云仍是搀着他,到了床边,拿开了手杖,扶着苏兰贞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榻沿,“申屠牙是谁?为什么他一听这话,便不再发疯?”
“申屠牙是吏部先前的侍郎,只后来调出京城了,因工部的人罢官闹到吏部,我也去吏部打了不少招呼,所以常往吏部,我习惯多多留心,便发觉了这个人的调令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只是一种直觉,”苏兰贞挪了挪,将压在身下的话本子拿了出来,“申屠牙是平调出京,以他的家世背景和为官生平,这不该。”
“此人和秦少英有关系?”
“我也只是猜测,申屠牙的调令原是压在后头的,是有人打了招呼才挪到了前头,那个打招呼的人是谁吏部的人没有透露,只是有一回我见秦大人来了,似是随手翻了下那些调令,调笑几句后便又离开了。”
苏兰贞在底层官场混迹过,对周围一点异常,哪怕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也会留心一二,自然就记在了心里。
若秦少英今日不这般对卿云,他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原可以留待来日,兴许会有效用,只见卿云那般被欺负,便不由自主地将这事说了出来,秦少英的反应倒是更坐实了申屠牙调令的奇怪之处。
卿云定定地看着苏兰贞若有所思的脸,“喂,”他小声道,“你方才为何出头?你腿都断着呢,真不怕他打你?”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苏兰贞道,“秦大人没那么鲁莽。”
“他鲁莽起来根本不是人,下回不许这般强出头了,你的腿若因此落下什么病根……”
卿云心下想起长龄的瘸腿,不由伸手在素纱上头轻轻摸了一下。
苏兰贞腿动不了,只道:“可否别摸?有些痒。”
卿云抬眼,方才苏兰贞拄着拐却不肯退让的模样,他在秦少英臂弯里瞧了个一清二楚,他有长龄的表,里却同长龄不一样,不,也还是有相同之处的,他也会为他出头。
卿云道:“你还未说,方才为何替我出头?”
苏兰贞垂了下眼,道:“我听你不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原来你真是个好人。”
卿云温柔地注视着苏兰贞,长龄也是个好人,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人。
苏兰贞抬眼看向卿云,卿云的眼神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仿若含了一汪春水,忧愁中带着柔情。
苏兰贞不是个傻子,相反,他极其敏锐,对人与人之间那些细微的异常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他便是颜归璞所说的那种天生适合混迹官场之人。
卿云和秦少英之间怪异的气氛,还有卿云看他的眼神……苏兰贞手指微微一蜷,却是刺啦一声。
卿云探险,“嗯?你将那话本子的书衣扯坏了。”
“抱歉。”
苏兰贞将手挪开,把那话本子塞到榻里头。
“抱歉什么,本便是拿来给你解闷的,你看也好,撕也好,只要你高兴。”
苏兰贞不说话了。
卿云心下平复,过了一会儿,便叫内侍进来伺候用膳。
苏兰贞婉拒了内侍的伺候,他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至于用完膳沐浴擦洗,他更是推拒,“我自己可以,多谢。”
卿云坐在一旁榻上,道:“你们都别动他,去打水来便是。”
内侍们退了出去,苏兰贞低着头,道:“我真的可以,……也出去吧。”
卿云察觉到了,“苏兰贞,你不肯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名字便那么难以启齿?”
“我只是觉着不敬。”
内侍们打了热水进来放在榻前小案上。
卿云道:“都下去。”
内侍们纷纷退出,卿云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低着头的苏兰贞面前,也垂下了脸,“你现在自己擦洗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