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事忙,不敢叨扰,”卿云道,“我也想长进,想跟长龄公公学着认字,可惜长龄公公便是不肯教,殿下,长龄公公的字是你教的吗?”
李照微微收敛了笑意,“不是。”
卿云道:“那长龄公公怎识得字,又会看又会写的,不是说宫中太监不学那些吗?”
李照轻垂下眼睫,再抬起眼时,卿云便浑身一紧,那日转瞬被李照厌弃的情景重又回到他脑海中,他心下不由揪了,内心既胆怯又惶恐,他几是想也没想地便靠近了李照,手先抓了李照的袖子,紧张道:“殿下,是奴才多嘴了,您别动气。”
李照原未动气,见卿云这般紧张,又想起卿云方才来东宫时那百无禁忌的机灵样,心下微微一动,干脆手揽了卿云,让他在他腿上坐下,“我没有生气。”
卿云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李照的面容,方才笑了笑,他笑得小心,李照心头又是一动,抓了卿云的两条胳膊捋了捋,道:“孤也不是动不动便翻脸发火的人,你放心,以后便是你说错了什么,孤也不会再跟你计较。”
卿云觉着李照这话说得忒新鲜,他上回也没说错什么啊,李照还不是照样翻脸无情。
卿云轻轻地一点头,心中嗤之以鼻。
李照瞧他小小的一个人,安静时真是乖乖的,一颗心也是好的,这些不就足够了吗?上回罚他,是他坏了东宫的规矩,想必也长了记性,再不敢轻狂了。
“你真想学认字?”李照轻声道。
卿云忙不迭地点头,“想学,”他抓了李照的袖子不住看他,“殿下,我真的想学。”
李照莞尔,“好吧,那么我便教你。”
“真的吗?”卿云眼睛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可是太子你事忙……”
“事再忙,每日拨出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有的,教你也足够了,”李照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尖,“只一样,我既教你,你便要认真学,不可半途而废。”
“那是自然!”
卿云扭身想给李照谢恩,李照搂着他笑:“别乱晃,要掉下去了,来吧,这公文我也不看了,先再教你两个字。”
卿云伸手替李照收拾公文,收拾了一半,又扭头道:“殿下,那以后我学会了认字,是不是就不能在你跟前伺候了?”
李照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么些机密紧要的公文可不能随意被人看去。”
卿云脸色顿时为难起来,李照道:“如何?还学不学?”
卿云盯着李照的脸认真瞧了一会儿,随即便莞尔一笑,“太子你又逗我。”
李照却是脸色不变,“你怎知道我是在逗你?”
卿云不慌不忙道:“太子方才还说信任我,可不是在逗我吗?”
李照这才笑了,他捏了下卿云的脸,“不错,有长进,越来越识逗了。”
卿云心道他在他身边也几个月了,再没长进,何时才能成为东宫最得宠的太监?
“上回我教了你什么?”
“只一个‘人’字。”
“哦,那我也是教了你最根本的了。”
李照把卿云摆正,人微微向后靠了,让卿云能正面写字,只这一来,他忽得闻到一阵芳香,他低头轻嗅了一下,“你洗头发了?”
“嗯,我日日都洗呢。”
“不错,喜好洁净是个好习惯,”李照手指了笔套,“自个儿挑一支,挑中了就不再换了,以后就是你的笔了。”
卿云看着那青玉制的笔套,里头一支支笔,他虽不认得,却也知道名贵,他忍不住回头道:“太子殿下这算赏我的吗?”
李照笑道:“你成日里就知道讨赏。”
卿云垂了下脸,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李照越发觉得他可人,便又捏了下他的脸,“成,算赏你的。”
卿云学写了几个字,他记性不错,李照当即考他,他全都会,李照不住夸他,叫人进来将他笔装了,真赏给了卿云。
卿云抱着李照的笔回去,心中得意非常,惠妃曾说过,她争宠便靠一个字,缠。
皇帝一日的时辰是有限的,多在她身边待一会儿,便会多宠爱她一分。
如今太子既承诺每日都要教他练字,那他要得到比长龄更多的宠爱岂不又多了几分希望?
屋内烛光亮着,卿云推开门时,长龄正在烛下写字,他一抬头见卿云怀里抱着东西便笑了,“太子又赏你什么好东西了?”
卿云在长龄面前到底收敛了几分,只淡笑道:“太子殿下赏我支笔,终于是肯教我写字了。”
长龄面上笑容一顿,随即点头道:“太子殿下肯教你,是你的福气,可要认真学。”
“那是自然。”
卿云将笔放在床上,余光瞥着长龄,觉着他神色似有隐情,又想起太子今日反应,心道长龄的字到底是不是太子教的?他觉着不大像,两人的字不同。这么说来……他应当是太子唯一教授写字的人了,卿云转过脸,背着长龄冷冷一笑。只要能博得太子的宠爱,他何愁不能也活成长龄这般?
第15章
卿云自得李照教导习字之后,在东宫里越发得意,他失宠过一回,便着意邀买人心,想来喜虽出了东宫,总有好些人先前与他作伴,难保不会暗中恨他,又想起膳房里那个名为“得全”的小太监处事还算公正,为他说过两句话,便留心着想与他交好。
哪知得全是个滑不丢手的性子,只想着在东宫明哲保身,又见卿云得宠非常,怕他日后登高跌重,连累自个儿,也只略说几句话罢了,不想趟这浑水,旁人也都如此。
卿云没料他在东宫竟寻不得一人来拉拢,不免心中又惶惶,想自己怕只能扒着太子了,一时又想到尺素与瑞春,若非这两人将他长困玉荷宫,他也如其他小太监一般,早早与人结交,在宫里也能有个照应,强过如今孤零零一个,眼看着得宠,谁知哪日遭太子厌弃,又是惨淡潦倒。
若说东宫里谁与他交好,那便只有长龄了。
当日他落难,长龄替他求情,说是全为了自己,那卿云也不能那样想,倒不是他瞧出了长龄的好意,而是觉着以长龄在太子那的宠爱,便是安公公发落了他,长龄那儿也没什么。
卿云虽是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对长龄的心倒也没变。
一是卿云从小那般长大,心自多疑,总不肯轻易信了谁,再是卿云对长龄心怀妒恨,成日里想着要取而代之,哪会真就领了长龄的情?只心中还忿忿,倘若换了他得太子宠爱,长龄犯错,他也一句两句地把人救出来,才叫遂了他的心愿。
可叹自个儿在东宫实在孤立无援,除了太子,也只好与长龄多交好些。
长龄对卿云一贯便好,这厢卿云也肯敷衍,两边倒是表面看着愈发要好了。
今年夏日尤为炎热难捱,往年太子都会赏赐冰鉴给长龄屋里用,长龄自知身份卑微,坚辞不要,不愿太过显眼,今年屋里多了个卿云,太子要赏,他便应了。
太子也笑:“好在你乖觉,若你非辞,怕要热坏卿云,我瞧他每回来时,脸上都是汗。”
长龄笑道:“他是受不住热。”
太子道:“也是奇了,他在玉荷宫里缺衣少食的,怎养得出这一身娇贵皮肉?”
长龄道:“那是天赐的福气,知晓有一日会到太子您这儿享福来了。”
太子赏的冰鉴又大又沉,四个太监抬进屋,“咚”的一声落地。
“长龄公公,卿云小公公,太子殿下吩咐了,早晚来给这屋里换一回冰,总不叫您二位热着。”
“太子殿下恩德,我们领受了。”
长龄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掏了钱来给四人,请他们吃茶,卿云也一并拿钱给了他们,四人千恩万谢地出去,替两人带上了门,卿云欢喜着往冰鉴处去,拿手扇了扇,“好凉快,这下夜里终于能安眠了。”
长龄微微一笑,“这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