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太子李照这头,一入太极殿,皇帝便让太监传递了折子与他和齐王分别观看,原是新派去丹州的巡察使传回的密信。
李照与李崇看完后,俱都默默的。
皇帝道:“张文康折子上写的,你们怎么看?”
李照道:“父皇明鉴,张大人处事一向审慎,他既如此说来,怕是丹州真的不好。”
“嗯,齐王你说呢?”
李崇拱手道:“儿臣愿往丹州,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李照看向李崇,他这兄长比他大三天,原也其实算不得比他年长,只行事冷峻,倒是有兄长之风。
皇帝道:“丹州之祸,非朝夕所铸,无量心,朕若交给你办,你能办好吗?”
“儿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道:“你是朕的好儿子,朕从不对你失望。”
于是皇帝又召来几位大臣,如此这般商议到了夜里,这才放了众人。
李照与李崇一同出宫,两侧太监侍卫提着灯,将漆黑的宫道照得如同白昼。
“兄长此去丹州,可要小心。”
“我知道。”
“丹州局势混乱,深不可测,兄长不妨先隐瞒身份,秘密前往。”
“我也正有此意。”
李照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笑,“今日难得兄长与我意见相同。”
李崇手负在身后,宫道深长,他淡淡道:“与国事之上,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李照笑了笑,不多争辩。
一开始,皇帝便属意要让齐王前往丹州,李照一早便看明白了,他想李崇也是。
皇帝只有他们两位皇子,丹州之行,必定危险重重,他是太子,即便想去,也是不能够的。
二人在朱明门分道扬镳,李照想着丹州的事务,思绪不断飘远,及到进了书房,都未曾在意书房里卿云还在,自顾自地在榻上躺下,面容平静地思索着。
卿云好不容易等到李照回来,见李照对他视若无物,心中已开始忐忑,再见李照那“无人”时的神情竟是比平时更叫人难以捉摸,不由怕了三分。
卿云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站着。
李照躺在软榻上思前想后,终无定论,起身要唤人时,方瞧见地上斜斜的影子,他一抬脸,却见卿云正立在不远处,一双明眸怯生生地瞧着他,他视线一扫来,卿云便跪了下去,“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
李照语气平和,然而卿云丝毫不敢放松,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走的匆忙,未曾让我退下,我……”卿云抬了下眼望向李照,“殿下让我不要半途而废,今日字还未练完。”
李照心思繁乱,原只想一个人静静,也不想对卿云发火,上回的事,一次便够了,其实也不算什么真火,他想要个不那么守规矩的在身边解闷,便也得不能对人太过苛刻才是。
李照沉默时,卿云心中已又弥漫上那时的不祥之感,可又不肯罢手,富贵险中求,他总不会一直毫无长进,于是道:“殿下在宫中议事这么久,饿了吧?”他冲李照莞尔一笑,“昨夜殿下你赏我的那道绣丸肉真是好吃。”
李照见他笑眼明亮,在烛光中明眸可人,又满嘴的贪食之言,也淡淡一笑,“这荤腥东西,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夜里才吃得下了,过来。”
卿云起身过去,也不敢放松,李照歪躺下去,拍了拍身侧,卿云这才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照,他直觉李照有话想说。
“你知道为何建听凤池吗?”李照道。
“自然,先皇后恩德惠下,皇上怀念,也是为丹州大旱祈福。”卿云轻快道。
李照半靠在软榻上,屈起一条腿,他低头看到卿云的手,便抓来看,“你这手倒像个奴才。”
卿云的手又白又纤细,还很柔软,只掌心里生了许多厚厚的茧,手背上也有些旧疤痕残余。
卿云低声道:“我原本就是奴才。”
李照听他声音低落,笑了笑,“做孤的奴才可还委屈你了。”
“太子殿下又打趣人。”
李照笑着轻抚卿云的手,他神色悠然,片刻之后,又凝神看向卿云,问道:“丹州大旱,你说,孤去丹州赈灾如何?”
卿云脸色陡然一变,“真的吗?殿下要去丹州?!”
李照瞧他模样,心中思虑倒先放在一旁,撑起身往后坐了坐,“怎么?你觉着不好?”
卿云道:“自然不好。”
李照道:“为何?”
卿云道:“殿下不在东宫,若是有人欺负我,便没人给我做主了。”
李照不由露齿而笑,“你这奴才,心眼忒小,就只想着自个儿?”
卿云也笑了,“我也是舍不得太子殿下您去那么个地方吃苦受罪呀,您有的是奴才,那些事让奴才去办就好了,您何苦还要亲力亲为呢?”
李照沉默片刻,忽地挑了挑眉毛,视线打量了卿云纯稚面庞,轻笑着摇了摇头,手攥了下卿云的手,“孩子话。”
“来人。”
李照轻唤一声,外头太监立即进来应答。
“备水,孤要睡了,”他看着卿云道,“今儿夜里,你留在寝殿守夜。”
第16章
东宫守夜,一夜共有七十二个太监,分三批轮班,里头都是机灵人,卿云这么个“糊涂人”,李照不放心让他替了谁,也免得又惹出些事来,他所谓的让卿云在寝殿“守夜”,便是让卿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他床榻下头,让卿云陪他说说话罢了。
“今儿个没练好字,明天可得补上。”
“那可要看殿下您空闲多不多了。”
“我真成你的习字师傅了?还得时时督着你,自己回屋多用功。”
“……”
卿云拥着被子,幸好天热,否则这地面冰凉的地砖可真得把他冻坏,他心里头虽不满意睡在地上,却也知道这可是太子给的恩典,天大的脸面,便凑趣地一直应着李照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之上,李照不再出言,卿云听着上头安静了,便拥着被子站起身,打量了李照一番,见他睡着了,这才也躺下,只是地上硬,一旁冰鉴散发着幽幽的凉气,这般凉上加凉,倒让卿云在酷暑时分竟生出了些许寒意。
卿云只得又抱着被子站起身,朝榻上又看了一眼,见李照正闭目安睡,便拥着被子往外头的软榻上去睡,只是方才躺下不久,又觉着热,燥热不已地翻了两个身,无奈又跑回李照床下去,心中不由嘟囔,这叫什么恩典。
卿云正裹着被子难受,便听床榻上“噗嗤”一声笑,他忙坐起身,只见李照笑容满面,虽闭着眼,可哪是睡着的模样?
卿云脸立时红了,又羞又气,“太子殿下您没睡着啊。”
李照仍闭着眼,双唇噙笑道:“我便是睡着,也被你这奴才折腾醒了,”他睁开眼,转过脸道:“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呢?”
卿云双手蜷着被子裹住自己,轻声道:“地上凉。”
李照瞥一眼地面,深色砖石正反着冷冷的光,再瞧卿云已把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了个球。
李照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娇贵的奴才。”
卿云不言,裹着被子靠在床下。
“来人。”
外头立即有太监应声而来。
李照道:“放一台冰鉴到外头软榻旁,”又低头对卿云道,“去榻上睡吧。”
太监应了声“是”出去,卿云拥着被子不由对李照露出了个笑容。
李照瞧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子,“快去吧,娇贵的奴才。”
翌日晨起,李照醒了,方要叫人,想起殿内还有个卿云,便下床先去外头瞧了,卿云正在好睡,双手抱在胸前倒还算是规矩,两条腿一左一右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李照微微一笑,自去偏殿传人,叫他们手脚轻些,也不必叫醒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