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李崇过来了,卿云刚沐浴完躺在榻上,他又盯那福字,苏兰贞在同他讲这福字如何读写,夸他从前字写得很好。
李崇一摆手,侍卫便压着苏兰贞退到了一旁,苏兰贞陪了卿云一日,将卿云当作水晶玻璃人一样对待,此时便不敢也不肯发出响动,惊吓了卿云,尽管卿云看上去是对外界的事物毫无波动。
李崇在床沿边坐下,也跟着卿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福字,他垂下脸道:“今日他陪着你,你开心吗?”
卿云自是不会回应。
李崇道:“我再剁他一根手指,如何?”
苏兰贞低吼道:“你别再吓他,要杀要剐,出去便是!”
李崇看着卿云无波的侧脸,今日苏兰贞同卿云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暗中观察,苏兰贞满腔爱意地向卿云倾倒,卿云却像是个破了洞的罐子一般,始终毫无反应,除了对苏兰贞的伤口略有兴趣。
“朕也受伤了。”
李崇将被刀割破的掌心放到卿云面前,“摸不摸?”
卿云的眼被遮住,眼前只有李崇的手掌和他掌心鲜红的伤痕。
卿云手指拨了拨李崇掌心的伤痕。
李崇身上一颤,他将手掌放下一点,看向卿云,卿云眼神仍是没什么别的意味,手指还在抠李崇手上的伤。
“疼。”李崇道。
卿云手指继续抠着,将那已经愈合的伤口,用指尖一点点认真地刮开。
李崇微微一笑,又命人将苏兰贞拖上来,侍卫将苏兰贞手上的伤口抵到卿云面前,卿云怔怔地瞧着,抬起手,也去戳苏兰贞断指的伤,苏兰贞垂下脸,额头立即渗出了冷汗。
“告诉他,你疼了,让他住手。”
苏兰贞不语。
李崇道:“你若不说,朕自然有法子让你开口,是伤你,还是伤他,你自己想吧。”
苏兰贞只能颤声开口,“卿云,别摸了,疼。”
卿云手指仍旧是戳着苏兰贞的伤口,李崇面色冷峻而讥讽地一笑,正要让侍卫把人带下去,卿云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不仅停了,还将手指放了下去。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卿云平静无波的脸,想笑,又想哭。
李崇将受伤的手掌抵到卿云面前,卿云瞧见自己抠了一半的伤口,便慢慢抬起手接着去抠。
“告诉他,”李崇盯着卿云,“让他停下。”
苏兰贞咽下胸膛翻滚的郁气,低声道:“卿云,别抠了,那是血,是伤口,你这般,别人会疼的。”
大约过了几息,卿云竟真放下了手指。
血顺着掌心伤口慢慢渗下,李崇笑了笑,他回眸看向苏兰贞,苏兰贞觉着他面上虽然面无表情,瞧着却很狰狞。
“不愧是你兄长的弟弟,也是天生伺候人的奴才命,他便交予你照顾,若他能恢复,朕饶你一命,若他恢复不了,你便死吧。”
苏兰贞根本不在乎李崇说什么,只看着卿云,“你这般待他,不是正道。”
李崇淡淡一笑,无需他的眼神,侍卫便膝盖用力按着苏兰贞跪了下去。
“朕留你一命,是因为他,不是叫你对朕指手画脚的。”
苏兰贞已懒得再同李崇争辩,他现下心中已完全肯定,一切都是李崇的阴谋,他利用了他们,利用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来达到自己争权夺利的目的,只那阴谋再卑劣幽暗,他对卿云的心是真的。
李崇派人将苏兰贞带了下去,梳洗之后,上榻搂了卿云,低声道:“只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好,朕迟早还是要杀了他。”
卿云低垂着眼,李崇将方才重新包扎好的手掌放在卿云面前,卿云似乎是对红色反应稍强烈些,手指便又去摸。
李崇也同苏兰贞一般告诉他,这是伤口,摸了会疼,他的话却是进不了卿云的头脑,卿云对一样事物的兴趣可以持续许久,一直到按得李崇伤口又重新渗出血迹,这才腻味地放下手,闭上眼睡了过去。
*
苏兰贞在偏殿一夜未眠,天亮后不久,便又被带去梳洗看望卿云,见卿云似乎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卿云……”
苏兰贞抬手抚了下卿云额边的头发,卿云的脸庞柔软温热,叫苏兰贞心下又是一痛,往日情爱心滴仿若过眼烟云,这世上原来真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不束发是自在,不过束发干净清爽些,还是束了发再下榻用膳,别成日里躺在那,好不好?”
尽管卿云根本不会回答苏兰贞的问题,苏兰贞要对他做什么,也都一一先行询问。
苏兰贞拉着卿云的手,一点点向下,卿云被他拉着,脚便也落在了寝鞋上,苏兰贞蹲下替他穿了鞋,又拉着他慢慢走到镜前坐下。
卿云定定地看着镜中人,似是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谁。
苏兰贞在他身后替他慢慢束发,想起那时卿云乔装来与他幽会,恍若隔世。
“卿云,自己拿着勺子。”
苏兰贞将勺子放进卿云手上,卿云没反应,他便手把手,宁可拿着他的手喂他,也不愿再叫宫人完全将卿云当作废人一般照料。
用了膳,苏兰贞便搀了卿云在殿内慢慢行走,卿云是能走的,只是他如今没有走的意思,他的躯壳是空的,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什么都没了。
苏兰贞扶着他走,他便也就那般跟着走,苏兰贞扶着他走到窗边,用窗挡抵住窗户,外头带着寒意的微风拂来,卿云竟朝苏兰贞的怀里缩了缩,苏兰贞面上绽出笑容,“这是风,外头真冷,是不是?”
苏兰贞不敢叫卿云多吹风,片刻之后便放下了窗挡。
外头天光正亮,窗户也显得亮堂堂的,照在卿云面上,令他的眼中仿佛也有了几分神采。
苏兰贞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不知多少怜惜痛楚。
“年少时的事我也都忘了,”苏兰贞低声道,“被爹娘收养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幼时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你告诉我,我原来是南原苏氏,我才知自己的身世,才知自己原来还有个在宫中的兄长。”
“我仍是不记得那些往事,只我心里知道,这世上原曾还有两个对我牵肠挂肚之人,心下便欢喜大过了悲意,我也会一生一世念着他们。”
苏兰贞握了卿云的手,卿云的手又薄又软,好似一捏便会碎,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忍心伤害这么一个人。
“你心里也一直记挂着我的兄长,是不是?你说你是因我与他有几分相似才聊作消遣,你对他能念念不忘,又怎会对我无情?你说那番话,不过是想叫我远离宫廷之争……”
这些话在苏兰贞心里藏了很久,他以为他是有机会同卿云说的,却未料到是在这般情形下。
“卿云,”苏兰贞低头看了卿云的手,眼中又忍不住渗出热意,“我从未有一刻不牵挂你。”
苏兰贞抬眼,却是望见了个正看着窗户发呆的卿云,他的一番剖白也如流水一般在卿云这里落了空,苏兰贞却只是浅浅一笑,“你是不是想再看看风?”
苏兰贞移开窗挡,风中缝隙中飘入,卿云果然又轻轻往后缩了缩,苏兰贞抬手替他挡了大部分的风,只让那一点点微风进入。
“好玩吗?”苏兰贞垂首微笑道。
卿云第一次说出字音是在苏兰贞照顾了他半个月后,苏兰贞从他微乎其微的反应中发觉了他喜欢吹一点点风,便经常带他去窗边吹风,还要小心地免得他受凉。
卿云没事,苏兰贞因断指受伤,又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卿云,反而身子弱了,吹多了风,那日便打了个喷嚏。
一个小小的喷嚏竟将卿云吓到了似的,卿云本在看发亮的窗户,这时便因苏兰贞的喷嚏转过了脸,他看向苏兰贞,苏兰贞笑了笑,却见卿云的嘴唇动了动。
他说:“风。”
第184章
卿云这一个“风”字令苏兰贞欣喜若狂。
“对,是风!卿云,再说一次,这是风!”
卿云却是缩了缩脸,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