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给他瞧瞧。”
侍卫连忙用帕子裹起苏兰贞那根断指,双手托着呈到卿云面前。
“凑近些,”李崇盯着卿云面上神情,不肯错过一丝一毫,“他如今懒得很呢。”
侍卫依言将血淋淋的断指一直放到卿云眼皮子底下。
卿云盯着强行放到他眼前的新物件,血气扑鼻,他如今五感也变得钝了,或者说他有些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好与坏,每次给他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也没什么喜恶偏好,人对他而言便只是人,味道也是。
面对忽然摆到眼前的物件,卿云没有过多迟疑,抬手拿起那根断指便往嘴里送。
李崇抓住了他的手,将那根断指从他口中抠出掷地,他看着嘴角沾了血迹依旧仿若不知发生什么事的人,忽地抬手掐住了卿云的脖子,他真想掐死他,看着这张始终没什么反应的脸,却下不了手。
“别伤害他……”
地上苏兰贞呻吟道,“你杀我,你杀我!别再伤害他了……”
李崇胸膛起伏,慢慢松开了手。
卿云始终那般平静无波,只余光瞥向地上苏兰贞的那根断指,大约是味道很特别,故而吸引了些许他的注意力。
李崇随着他的视线向下,又捡起那根断指,果见卿云目光跟随,“你喜欢这个?”
卿云只定定地看着那根断指,他神色中似有波动,只那波动实在太微小,微小到李崇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把他带上来。”
侍卫连忙压着满头冷汗的苏兰贞上前,李崇捏着苏兰贞鲜血淋漓的手晃到卿云面前,卿云果然抬手,手指轻摸了下苏兰贞的伤口,痛得苏兰贞浑身颤抖,闷哼了一声,卿云将沾血的手指放进口唇中舔了舔,神色依旧是一片平静宁和。
李崇没有迟疑,抓了侍卫的手划了一刀,卿云对侍卫流血的手却是没什么反应。
李崇手掌微动,又压住刀锋割破自己的手,将手掌凑到卿云唇边,卿云却是依旧空洞洞地看着他,李崇掌心的血落下,滴到了他的下巴上,温热的血液顺着卿云的下巴蜿蜒而下,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一擦,面上露出些许困倦的神情,他闭上眼睛,是要睡了。
*
苏兰贞被带了下去,叶回春替他处理伤口时,不断叹气,口中轻声念着“作孽”。
苏兰贞知他是御医,便强忍疼痛,颤声道:“你们到底将他怎么了……”
叶回春自是不会对苏兰贞解释,只是摇头。
苏兰贞心下剧痛难忍,比断指之痛更是痛上数倍,“为何,你们为何要这般折磨他一个无辜之人!”他忽地甩开手,竟是起身要回去找卿云,全然不顾手上伤口如何。
叶回春连忙让人拦住他,“苏大人,莫冲动,皇上已说了,待您处理好伤势后,便由您去照顾那位大人,苏大人,想一想那位大人,您也应当保重自身啊!”
苏兰贞人挣扎的动作停住,他看向叶回春,“他让我去照顾卿云?”
叶回春颔首:“是啊,所以苏大人您快好好坐下,让我替您处理伤口。”
“这药本是来自边地,边地有巫医训练傀儡便是用此药夺人神志,会使人无知无觉悍不畏死,如此便可为主人骁勇卖命。”
叶回春叹息道:“老夫已尽力而为,只能做到不伤他的身子。”
“不伤身……”苏兰贞眼有余泪,“你们这般,叫作不伤他的身子?”
叶回春无言以对,他在医道一术上走得一直都是正道,那种邪药,他从来嗤之以鼻,未曾想有一日会被李崇逼到这般地步,也令他不禁怀疑自身,他无儿无女,当年救下多思多疑的李崇后,竟觉着这孩子很可怜,小小年纪那般防备,不自觉地便生出了几分“父子”之情。
“他还有恢复的可能吗?”苏兰贞缓声道。
叶回春摇头,也不说是不可能,还是他也不知道,他不想给李崇希望,免得李崇再对卿云做什么。
苏兰贞心下一片冰冷的痛楚,他已经失去所有至亲,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所谓的清明理想亦摇摇欲坠,唯一牵挂的便只有卿云了。
手上包好之后,苏兰贞便立即返回了千秋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卿云仍是以苏兰贞离开时的姿势躺着。
“卿云……”
苏兰贞颤声呼唤,卿云却是闭着眼,苏兰贞俯身过去,听他呼吸缓缓,应当是在沉睡。
苏兰贞垂下脸,眼中泪水不自觉地落下,抬眸,神色之中却是流露出几分坚决的意思,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轻轻摸了摸他无知无觉的心上人,“别怕,别怕,苏郎来陪你了。”
第183章
“我来。”
苏兰贞抬手去接宫人手里的玉碗,他手上断指处还缠着素纱,宫人低声道:“大人,还是奴才来吧。”
苏兰贞却是置之不理,断指的手掌托着碗,看了一眼碗中乳色香羹,问宫人:“这是什么?”
“这是凤凰胎,大人从前最爱吃了。”
苏兰贞舀了一勺,轻吹了吹,原样对卿云道:“卿云,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菜,名为凤凰胎,来吃一口。”
每一道菜苏兰贞都仔细地同卿云说了一遍,卿云却是始终没显出什么喜恶,送到嘴边便吃,神色也不因吃了哪道从前喜爱的菜有任何波动。
苏兰贞细细地替卿云擦了擦口唇,“好吃吗?”
卿云垂着眼,没有回应。
苏兰贞定定地望着卿云,眼中溢出湿热,又被他强压下去,自己也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便扶卿云躺下。
“睡吧,吃饱了歇一会儿,你从前也爱午休的,”苏兰贞坐在卿云榻边,低低道,“你在六部有个单独的厢房,用了午膳便在那歇息。”
卿云像是听不见苏兰贞在说什么,慢慢闭上眼睛。
苏兰贞痴痴地看着卿云的睡颜,想起二人之间种种往事,不禁心下阵阵淋漓痛楚,他恨先帝,恨李崇,更恨自己。
卿云是被尿憋醒的,他睁开眼便起身下榻,苏兰贞跟随他走,道:“卿云,你要做什么?”
卿云走到后头马子前,等候的宫人便上前替他脱了亵裤,扶着他方便,苏兰贞见状,面色又是一阵痛楚,他拉了卿云的手向下,耐心道:“卿云,自己来,乖,试一试。”
宫人忙道:“大人放心,这原是奴才的本分。”
“他不需要,”苏兰贞冷冷道,“你们这般,要将他变成废人了。”
卿云尿完了,原是该宫人替他擦拭,苏兰贞搂着他,低声哄道:“卿云,自己擦,好不好?你行的。”
卿云却是靠在他身上,又是昏昏欲睡了。
苏兰贞接了帕子,仍坚持握着卿云的手让他“自己”擦拭干净。
“好了,真厉害,”苏兰贞扶着他柔声道,“下回可要真的自己来了。”
等到午后卿云醒了,苏兰贞便又一句句地同他说话,心里揣测着大约卿云对他受伤的手感兴趣,便将手送到他面前。
“受伤了,”苏兰贞道,“没事,别难过。”
卿云没难过,只是定定地看着苏兰贞被素纱包住的伤口,那里少了一截,渗出一点暗红的血丝。
他不知这般看了多久,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
苏兰贞微微瑟缩,道:“疼,卿云,疼你明白吗?不能摸,摸了会疼。”
卿云却是继续慢慢描着素纱渗出的血丝。
“真的很疼,”苏兰贞额头冒汗,依旧坚持着让卿云抚摸,“这是血,渗血了便是受伤了,你碰它,我便会疼。”
如此反复强调了五六回,也不知卿云是听懂了还是对苏兰贞的伤玩腻味了,竟真的放下了手。
苏兰贞欣喜不已,试探着将受伤的部位放到卿云手指边上,“摸不摸?”
卿云没反应,苏兰贞心下一阵酸楚,“我知道,你听明白了是吗?你舍不得我疼,所以不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