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308)

2025-10-01 评论

  卿云在门前台阶上坐下,仰头看向渐渐升起的弦月。

  倘若李照不是李照,他真的只是李壮,他若在这儿陪上他十年八年,说不定他真会动心,但那是不可能的。

  李照就是李照,他是太子,是皇帝,从未真正跌落过云端,哪怕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过是他自己不想还手罢了,只要他想,他可以要任何人的命。

  他不要李照,卿云仰着脸,神色平静,更不要皇帝。

  翌日,来茶摊的阿禾懵了,他前前后后都没找着二壮,也没瞧见来挖井的人,不由在楼下喊,“掌柜的,你醒了吗?”

  楼上传来卿云一声粗吼,“醒了,快烧水!”

  “掌柜的,二壮呢?”

  “关你屁事!赶紧烧水!”

  阿禾烧了水,端了铜盆上去,他两个月没干这活了,还有些不习惯,上楼后赶忙问道:“掌柜的,二壮去哪了?”

  卿云冷着脸道:“死了。”

  “啊?!”

  卿云知他实心眼,手拉了毛巾,还是道:“走了。”

  阿禾又“啊?”了一声,“为什么?!”

  阿禾急了,自从二壮来了,他几乎便不怎么干活了,这二壮走了,他不就完了?!

  “什么为什么,”卿云冷声道,“他又不是你,是我雇的,便是你,不想干了也可以走,他为何不能走?”

  阿禾挑不出他这话里的理,但仍然很失落,虽然二壮不怎么理会他,但二壮在,他的活儿大部分交给他干了,平素还能有个听他说话的人。

  阿禾不甘心,“他真的走了吗?还会回来吗?”

  “不会。”

  卿云昨日虽未放什么狠话,但他相信李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强来,他顶多便是死。

  也不知为何,卿云心中总觉着李照是不会的,他同李旻、李崇还是不一样的……

  卿云拧了毛巾擦脸,只不知李照演了这么一出戏,被戳破之后,会真的就这般离开吗?

  阿禾垂头丧气端着水盆下楼,方才要出去泼水,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二壮,你回来了!”

  阿禾方要迈步,又觉着不对,面前的人看脸仍是二壮,只衣着一变之后,好似也变了个人般,原便不搭理人,如今瞧着更不好接近了,他看着都心里发颤,倒是没同他搭话的寡言模样仍旧没变。

  “阿禾。”

  身后传来呼唤,阿禾回转过身,却见卿云下了楼来,神色严肃道:“你进去。”

  阿禾这迟钝性子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要往回走,想起来手里还有水盆,还是朝旁边泼完了水才溜了进去。

  二人分立竹楼内外,卿云看着李照换回白色便服,玉冠束发的模样,心下觉着熟悉的同时,又愈紧了三分。

  “你何时知我在此处?”卿云道。

  李照道:“三月前。”

  “何以寻得我的踪迹?”

  “知你诈死后,便一直在寻。”

  卿云低垂了下脸,复又抬脸,神色冷静,“你又是何时知我是诈死?”

  “登基七日后。”

  “比我想得要慢些。”

  李照不言。

  卿云手轻攥了一下,他望入李照的眼眸,“你既知我是诈死,便不该再出来寻了,诈死已是最下策,除非……”卿云顿了顿,“你真的想逼死我。”

  李照负在身后,藏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握紧,“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你见到了,”卿云未同他算为何伪装的账,“我如今过得很好,你可以走了。”

  李照低垂了下眼,抬眸道:“真的不愿同我回京吗?”

  卿云毫不迟疑道:“不愿。”

  李照轻吸了口气,他忽而迈开了脚步,卿云心上又是一紧,但却站在原地未动,眼睁睁地看着李照走到他跟前。

  “卿云,”这是他诈死之后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李照望进他的眼睛,“为何不愿同我回京?”

  卿云不由冷笑,“这还有缘由吗?”

  “总有缘由的,”李照道,“恨我?”

  卿云扭头不看他,“原是恨的,死过几回后,便不恨了。”

  李照看着他,他日日夜夜想着的人,三月前发觉他的踪迹时,他恨不能立即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不能,他是皇帝,他无法真正随心所欲,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李照又立即提醒自己。

  “除了恨呢,什么都没有了吗?卿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哪怕是一丝丝怨,怨我当初没好好待你,将你弄丢了,怨我没及时回来救你,没有吗?一丝丝都没有吗?”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卿云神色漠然,将视线又转回到李照面上,他面上的疤痕已经不见了,“我倒觉着我本不该怨你,我是好是坏,与你何干呢?你是谁?你同我有什么干系?我们不过恰好在听凤池相遇罢了,你原也不必对我好,我也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期望。”

  二人面对面,离得太近了,气息彼此交缠在一起,说的却都是绝情的话。

  “殿下。”

  卿云仍是这般叫他,李照神色一震,却听卿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何苦这般抓着我不放呢?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没腻味时便已失去了我,后又失去了太久,成了你心中执念吗?你不甘心我被你父兄来回争夺,如今你终于赢了,自然要将我收入囊中。”

  李照定定地看着卿云,语气中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抖,“你真的这般想我?”

  “不然呢?”卿云眼中泛红,“你已是皇帝了,这世上所有人对你而言都唾手可得,我越是不肯,你越是想要。”

  李照缓缓点头,“卿云,你是在逼我放手。”

  “随你怎么说,我不跟你走,便是不跟你走!”

  李照盯着卿云的眼睛,他当初便是因这双眼睛才救下卿云,自他身边宫人被清洗屠杀过后,他只觉着他的心一日比一日冷硬,只面上还维持着假象罢了,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宽以待人,仁厚示下,然而需要自己反复提醒的仁厚,是真的仁厚吗?深陷宫廷之中,他只有不断地沉沦,偏他还是醒着的。

  直到这双眼睛闯入他的世界,他照亮了他的虚伪,也给了他寻找新可能的希望。

  一个人拥有了世上至高的权力,一支朱笔,一笔下去,极有可能便是无数人命,他如何能不视人命为草芥?他又如何能仍将自己当作是人?他还要一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告诉自己,要当一个明君,哪怕代价是压抑自己,也不能有丝毫的任性,否则便是天下大乱。

  在那个冰冷的御座上,游荡着他父兄的幽魂,高处不胜寒,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便如同行走在阴暗狂暴的逆流之中,没有阳光,没有微风,有的只是同内心底最黑暗处无穷无尽的搏斗,一旦滑入深渊,便会有无数人为此陪葬送命。

  他的心底,唯一剩下的,仍还柔软的,还会令他落泪,令他痛苦,令他伤心,令他牵肠挂肚,令他日夜辗转难眠深深思念的,唯有眼前的人。

  没有他,他便不再是李照,而只是那御座寻到的另一具傀儡。

  这些话,这些心事,也都被他一齐深深埋藏在心中,他从太年幼时便学会了缄默地隐藏真正的心事。

  “没有你在我身边,”李照看着卿云的眼睛,缓声一字字道,“我生不如死。”

  这是他第一次剖心之语,卿云听罢却是笑了笑,“在你身边,我才会生不如死,殿下,你若真的对我有一丝情意,便放手吧。”

  李照喉头又紧又涩,“那你呢?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对我,真的一点点感情,哪怕是同情,都没有吗?”

  “同情?”卿云低声道,“我何德何能去同情一个皇帝?”

  李照深深地望着他,“既然如此,为何这两月要假装不知,为何昨日要逼我承认,他们抓了我去,又如何呢?你既对我一点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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