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破你的身份,不是在意你,”卿云喉间轻滚,“是在意杨绍钧和他的兄弟,我怕他们会出事。”
李照笑了笑,他的笑容似还很从容,他不信卿云真的会看上一个乡野村夫,只卿云从来不会因一个人的身份便高看或者看低了谁,“卿云,你在撒谎。”
“殿下,别太自信了。”
卿云直视了李照的眼睛,“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请殿下莫再纠缠。”
李照是来挽回他的,可倘若卿云真的对他没有半分情意,这样的挽回,又有何意义呢?若是强求,他和他的父兄对待他,又有何不同?
他是爱他的,心中有千万的爱想诉说,可他唯一想让他做的,便是放手。
一股浓烈的幽暗袭上心头,李照看着卿云,只觉胸口钝痛,仿若又要呕出血来,他深深地看着卿云,抬起手,却只摸了摸卿云的头发,他的衣袖拂过卿云的发丝,他必须快走,否则便说不出口了,回身的瞬间,终于还是轻轻落下一句。
“如你所愿。”
第205章
“咚咚——”
院门被敲了几遍,杨绍钧这才起身过去开门,当打开门发现敲门的人是卿云时,他好不容易聚起的魂魄又都散了。
卿云见他神思恍惚,便道:“杨大哥,还好吗?”
杨绍钧回过神,他还是先闪开了身,“先进来吧。”
杨绍钧是独居,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二人在屋内坐定,卿云道:“杨大哥,你没事吧?”
杨绍钧缓缓点头,对卿云略微苦笑了一下,“那位齐大人……”
卿云眉头微皱,“他为难你了?”
杨绍钧摇头,“只是叫我们保守秘密。”
卿云道:“那便好。”
杨绍钧从前数次想请卿云到他家中坐坐,只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静默了许久后,杨绍钧忽然道:“都忘了给你倒茶了,我去倒茶!”
卿云能明显察觉到杨绍钧的拘谨和不自在,和先前在他面前的那股不自在又不一样了,不过无所谓,卿云心下并未起任何波澜,无论杨绍钧待他如何,他对杨绍钧的感觉始终是那般平淡,便如这里的日子一般。
杨绍钧端来了清茶,“没有你们茶摊的茶好。”
“都是一样的寻常茶罢了。”
杨绍钧心下又是一哽,是啊,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好茶没喝过呢,那日皇帝看卿云的眼神……都是男人,杨绍钧自然明白,卿云恐怕不是普通内侍。
茶搁在案上,却是谁也没动。
杨绍钧是不知该说什么,卿云却是正在酝酿如何开口。
“你……”杨绍钧语中带了些许苦涩之意,“要回宫了吗?”
他既主动开口,卿云反而松了口气,“若我说,我不想回宫呢?”
杨绍钧猛地看向卿云。
卿云面色平静,杨绍钧不禁道:“为什么?”
卿云笑了笑,“怎么都要问我为什么,我既从宫里出来,不想回宫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可、可是……”
杨绍钧嘴笨,他想说那可是皇宫啊,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卿云明白杨绍钧想说什么,作为帝王,拥有权力的同时,也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至少那还是一体两面,而作为帝王的附庸,得到的权力更少,承受的压力却更大,他不是不爱权势富贵,是爱不起,他再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折腾了。
卿云来之前,已召出齐峰,同他说过,若有人胆敢跟着他,便是对他挑衅,他不会放过他们,齐峰恭谨地回答,只要卿云不想,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跟着他。
“杨大哥,”卿云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
卿云看向杨绍钧,“你能不能娶我?”
夜幕沉沉,河上停船,李照盘腿坐着,齐峰在一旁道:“大人午后去杨绍钧家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不知大人同杨绍钧说了什么。”
“是不敢靠得太近,”李照倒了一杯酒,“还是你心里终究听他的话,当他是半个主子,不让他们跟得太紧。”
齐峰跪下道:“皇上将我给了大人,微臣自然听命。”
李照抿了杯中酒液,“是啊,听了他的命令,助他诈死离宫。”
齐峰无言。
“我没有怪你,”李照又倒了杯酒,“你做得对。”
齐峰头低得更甚,片刻之后,道:“几位大人的密信在此,皇上,您该回京了,已经拖了太久了。”
李照淡淡道:“若我说不想回京呢。”
齐峰哑然垂头,跟在皇帝身边一年多,同先帝相比,皇帝的作风的确大有不同,哪里不同,他也不好说,只有些话有些事,是先帝不可能说也不可能做的。
“他说对我没有半分情意,连同情……都没有……”
李照转了手中酒杯,眉宇间隐隐流露出几分疯狂的平静,“我不相信。”
齐峰垂首道:“大人其实很心软的,只是……经历得太多,大人是怕重蹈覆辙。”
李照道:“你说,他真的视我如陌路吗?”
“皇上心中知道不是这般,”齐峰道,“若真如此,大人便不会留下您了,还陪您……演了那么久的戏。”
李照低低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自嘲,到底只是戏,还是有一瞬,他也希望自己真的就是李壮,哪怕就那般陪在他身边?他留了最后一张牌,可若是给出那个,卿云也不肯跟他回去,他又该如何是好?
李照心下竟涌起巨大的恐惧,他既怕就这般永远失去卿云,更怕自己扛不过那种失去卿云的痛苦,最终仍是会走上他父兄的老路,他真的能就此放手吗?
他是皇帝,他有权力要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可倘若真的那样做,便是真正永远失去他了……
李照手掌猛地用力,掌中酒杯碎裂。
齐峰不敢抬头。
那个皇位像是写满了诅咒一般,一旦登临,所有人似乎都会渐渐变成一个模样,先皇是,齐王是,如今的皇帝……也会吗?
齐峰竟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替皇帝,更替卿云。
皇帝如果真的不想放手,这世上有谁能抵抗?
有了父兄和卿云假死的前车之鉴,卿云恐怕想活着逃离皇帝掌心都难。
对于皇帝而言,一个活生生的人,和猫儿狗儿又有何区别?主人可以容忍自己喜爱的宠物胡乱撒欢,可若是宠物非不肯待在主人身边,等待他的恐怕只有锁链了。
李照忽然站起身,他对齐峰道:“我要再去挽回他,”他在卿云面前总是说得很少,在齐峰这个见证了父子三人轮流坐上皇位的人倒是说得很多,“给出我所有仅剩的……”
齐峰屏住呼吸,不敢回话,因皇帝这话实在太吓人。
“靠岸。”
卿云回到竹楼,发觉李照坐在台阶前时,心下一紧,他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便离开。
卿云一言不发地将驴拴好,只当没看见台阶上的人,提步就要入内,衣裳下摆却被坐在台阶上的人抓住了。
卿云停下低头,李照也仰起了头。
“殿下,”卿云冷道,“我记着你上午便说如我所愿,不再纠缠了。”
“我反悔了。”
“……”
卿云道:“或许殿下听过四个字叫君无戏言?”
李照道:“那些话都是李照说的,不是皇帝说的。”
卿云抿了下唇,“你们李家人就会这套。”
他抬手去扯自己的衣裳下摆,李照却是抓得死紧,卿云瞪了过去,却见李照眼中映月,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松手,”卿云道,“你若再不松手,我只管把衣服脱下送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