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8)

2025-10-01 评论

  如此一直等了不知多久,卿云扶着桌子的手都泛白了,才终于听到外头匆匆的脚步声,他连忙迈前一步,情不自禁地呼唤道:“长龄公公。”

  “诶——”

  长龄在屋外听见了卿云微弱的呼唤声,忙加快脚步跑进屋内,进来却是一句噩耗,“太子今日恐怕见不了你了。”

  卿云脸上瞬间露出了哭相。

  长龄见状,上前先搀扶了他,把他往床上扶,宽慰道:“不是太子不想见你,是太子事忙,现在还没回东宫,还在两仪殿议事呢,八成是要留在那用膳了。”

  长龄扶着卿云到了床边趴下,卿云又饿又疼地等了这么久,却等来一个太子事忙的消息,不禁心中又气又委屈,趴在床上不说话。

  长龄见他如此,有心想要说他两句,却又不忍。

  宫里的太监那都是调教好了的,主子要见你已经是给你脸面了,如今主子事忙,一个小小奴才哪来的脾气还要使小性子?

  长龄立在一旁,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你这委屈样在我面前做做倒也罢了,到了太子跟前,可千万别这样,太子不喜欢。”

  “太子还会见我吗?”

  长龄没料到卿云竟还会顶嘴,不仅顶嘴,还抬眼幽怨地看向他,“太子不见我,又怎么会喜欢我?”

  长龄性子一贯柔和,他在东宫诸多太监当中地位超然,旁的宫人从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便是东宫的臣子们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况且能拨到东宫使唤的太监那都是第一等的聪明伶俐,不是伶俐人,就踏不进东宫这个门,长龄在东宫从未见过像面前这小太监一般的奴才。

  “卿云,”长龄语调更软,“你身上难受,我能谅解你,这番话,你说过也就罢了,再不许说第二遍,否则……”长龄顿了顿,狠下心,知道若不如此,卿云在太子面前犯了忌讳,倒霉的还是卿云,“……我就回禀太子,不留你在东宫了。”

  卿云果然不说话了,他转过脸,把脸埋在袖子里,他身形单薄,比一般十三岁的小太监瞧着似乎还要幼小许多,像片没生气的叶子般在床铺上轻轻抖动着。

  长龄叹了口气,蹲下身,在卿云耳边轻轻道:“好了,别使性子了,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太子既说了会见你,就一定会见你,即便太子现在不见你,以后你留在东宫伺候,还怕没见到太子的机会,讨太子的欢心吗?”

  卿云猛地抬起脸,苍白小脸上已有了泪痕,长龄不禁噗嗤一笑,掏了帕子帮他擦脸,“哭什么,这还是咱们为了师傅不要命的小卿云吗?”

  卿云没料到长龄会将他的心思看穿,他也实在是傻,他如此盼着见太子,言语当中亦不作粉饰,长龄再不济,也是跟了太子多年的太监,哪会瞧不出自己这点小心思?

  到底还是自己道行太浅,卿云心里明白,面上也只能强自露出笑容,“我就是怕……”

  “怕什么?”长龄柔声道,“你进了东宫,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以后没人会再欺负你。”

  “瞧你嘴干的,先趴着吧,我去给你倒水,再去膳房给你拿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多谢长龄公公,我不敢挑剔,有什么,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东宫的饭食都好。”

  “你呀。”

  长龄替卿云卸了发髻,帮他散了头发,又摸了摸他的头顶,“还是孩子心性。”

  卿云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自己方才耐不住性子的懊恼,亦有对长龄的警惕,长龄对他这般殷勤,无非是太子吩咐下来,他对他好,也是在讨好太子,说不准还想着邀买人心,惠妃那个疯婆子人是疯癫,说得许多道理却是真的,宫里头没有真心,越是笑脸盈盈的,越要小心提防。

  卿云喝了水趴在床上等,一颗心飘浮在半空中,仍是惴惴不安,打小尺素就对他管教严厉,不是教他规矩,而是不许他出玉荷宫,不许他放肆,不许他违抗惠妃……瑞春比尺素好些,也就仅仅只是好些。

  宫里的规矩,如何为人处世,这些从没人教过卿云,卿云能真正学到的就是惠妃发疯时说的前朝宫事。

  前朝的太监可不像如今的太监,那个时候太监可风光了,有权有钱有兵,内宦之乱于当今皇上是需要剿灭的祸患,在卿云心中,却是无限向往,若他有一天能像惠妃说的前朝大太监那样风光,可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万幸逃出了玉荷宫,转脚就踏入了东宫,太子……卿云回忆那日见到的太子身着杏黄常服,腰间束带上玉环透亮,那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

  卿云神情恍惚,眉头微蹙,一双大眼睛迷离地看着床头,仿若那床头也变成了宝贝,落到了他手里。

  然而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打破了他的美梦。

  卿云在玉荷宫也时常挨饿,却也没练出挨饿的本事,不仅如此,他还尤其怕饿,这两年他稍长些,能从惠妃手里抢食了,更不愿磨炼挨饿的本事。

  一想到自己又饿又疼地等了一上午却是空欢喜一场,卿云就不禁悲从中来,趴在袖子上又止不住地落泪,恨惠妃,恨长龄,也恨太子。

  “哭什么?”

  听到声音时,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仍怔怔地将脸埋在臂间,又听那温润的声音含笑道:“难不成是长龄欺负你了?”

 

 

第6章 

  长龄这间屋子在东宫侧殿旁,离太子的承恩殿不过一盏茶的距离,这是太子的恩宠,午后日头正厉害,太子仍是身着杏黄色常服,腰间玉环却是和当日卿云所见的又有所不同,那通身的清贵之气在这下人屋里倒显得更盛。

  “长龄说你伤了嗓子,”李照和颜悦色道,“是说不出话?”

  卿云脑海中一片空白,当日的急智烟消云散,只定定地看着太子,疑心是梦。

  李照看他傻愣愣的模样,和那日倔强回嘴的样子又不同,那双敢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睛倒是没变,他不多问,先环视了四周,他也是头一回到宫人的居所,比他想象中的要简陋许多,他赏赐长龄的那些物件,长龄都没摆上。

  “太子殿下……”

  李照回头,见卿云满脸泪的喃喃模样,淡笑道:“原来你能说话,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卿云心乱如麻,完全没料到事忙没空见他的李照会亲自到长龄屋里,长龄受宠如此,叫他不由心惊,又更懊悔方才在长龄面前露了行迹,他慌忙想下床行礼,李照见他趴着,也知他受伤未好,伸手拦了拦,“不必行礼。”

  卿云受了长龄的教导,哪能真的不行礼,挣扎着要下床,李照见状,只能直接按住了卿云拼命想拱下床的肩膀,“孤说不必行礼,”李照看着卿云睁大的眼睛,怜爱之余也不由好笑,“你受了伤,就趴着吧,你还没说为什么哭?”

  卿云被他大手按住肩膀,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我以为……太子你不会见我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扑簌簌地掉泪,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学的惠妃所说的在宫中的“争宠之道”。

  李照笑道:“孤不见你,你就要哭?你那日在孤面前,可不是这般软弱的性子。”

  卿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想长龄说过太子是怜他忠义,忙道:“多谢太子殿下为师傅做主。”

  李照脸上笑容淡了,“你师傅也是可怜人。”

  “太子殿下——”

  长龄提着饭食回来,看到外头两排宫人侍卫,便知李照屈尊亲临,连忙进来跪下行礼。

  “一个两个都急着行礼做什么,”李照看了一眼长龄手里的食盒,又回头看向卿云,“倒是我耽误你们用膳了。”

  “不,太子殿下……”

  卿云着急忙慌地要解释,被李照压了下肩膀。

  “那你们就先用膳吧,”李照放开手,经过长龄身边时也拍了下长龄的肩膀,“用完膳来内殿见我。”

  李照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甩了下袖子,“带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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