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_作者:明雨介(14)

2017-08-07 明雨介

  然而安澜在越过他,与世界jiāo流。

  安澜是最后一个离开他和衣露深的人。安澜是走得最丑陋的一个。

  安澜告诉成城自己HIV筛检阳xing时,被重重掴了一掌。他哭得实在太难看了,失去了美,他的意义不知何在。

  成城止不住地哆嗦。你能不能给我们长点脸。

  他们努力让自己优秀qiáng大,不想仍被与肮脏龌龊联系在一起。

  你读过《孽子》吗?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我一身的毒,一身的肮脏。

  无人伴我话前尘,无人与我舐伤痕,无人为我频落泪,无人共我历此生。

  更让成城难过的是,通过安澜,他第一次,终究还是真切地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残酷的现实,他从前的一切浅薄的欢乐与泪水都只是来源于对自己所需要面对的无知,再也没有人纵容他懦弱,他只能选择坚qiáng。

  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地方,爱活不下来,只能在罅隙中苟延残喘。

  说你卖血。成城亲眼见过他们如何被拒之门外,哀求无救,甚至不如瘾君子和嫖^客。

  他们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瞧不起,可有时他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纵使你的罪孽殷红似血,我也能使之洁白如雪。

  可是成城,我们该向谁祷告啊……

  这就是我的命运,永远请求宽恕,甚至自己请求自己宽恕,宽恕自己是这么个人,生来如此。——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

  你要忏悔什么呢。

  忏悔一切,忏悔我过去的一生,忏悔我曾经活过。——易卜生《凯蒂琳》

  他们的身躯孱弱,却承受着阿喀琉斯的悲哀,他们软弱又善良,复仇无望。

  我改!我愿意改!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愿意一无所有,我想改。安澜哭喊,殷红的血顺着破损的洁白如雪的额角蜿蜒而下。

  成城突然发觉,那一点都不美。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塞内加

  安澜那个面目模糊的母亲嘴角抽搐着,怨毒扭曲了母xing柔美的线条。她詈骂他,诅咒他,把一切即使是对着素昧平生的人也难以出口的恶毒话语加诸血脉相连者。

  你一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

  玫瑰被从无忧的伊甸园中连根拔起,撕裂扯碎践踏死去,不得已竖起那几根无力无用的刺,却不知他们本就身处荆棘之中。

  成城感到无法再容忍,他夺那不存在的门而逃。

  安澜的灵柩从成城身边行经时,他嗅到令人脑中昏昏的杏仁气息,他看到樱桃红色的血一路淅沥着,像是从十字架上滴落的那样。

  WouldtheybeangryifIthoughtofjoiningyou

  成城失魂落魄地跟随其后,他循着血迹踏上那条碎石铺成的路,那石块越来越大了,最后像是一块一块墓碑,上面满布着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通往墓园。最后一块墓碑比一路走来的都要大,但是却黯淡无光,平平无奇,成城停下脚步,低头长久地凝视着这一块墓碑。

  上面潦糙的斫痕,书写的名字再熟悉不过。

  ChuckChan。

  人生在世的时候,可能会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可以选择,但通往死亡的路,始终只有一条。

  殊途同归。

  他们再也不会走上歧路了,他们再也不会犯错了,他们改了,他们死了。

  成城透过高大的松柏间的空隙仰视着夜空,觉得夜空的颜色就像夜晚的天花板一样难以分辨,目光好像穿越了星云与星系,银红,天青,玫瑰,绛紫,湛蓝,相互jiāo织,亿万光年外的星光此时不多不少地落在了他的发间。

  如同过去的时光与记忆都错乱,跌入了岁月的罅隙,本该开在盛夏的花开在了暮chūn,本应落下山楂的树结出了海棠,究竟是他从前活错了还是岁月改变了轨迹。

  那个在无边黑暗里,光明的尽头回望的人,究竟是谁呢?灵魂逸出了yīn影,模糊了真实与虚妄的界线。

  成城无数次地,在记忆断层jiāo错时的刹那,恍惚而qiáng烈地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疯了。他仿佛对时空丧失了感知的能力,存在与空白的界线变得模糊,莫名断裂缺失的记忆,飞跃的时断时续的时间,错乱的意识……他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怕一些,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那些似曾相识的残片,唤起熟悉qíng感的气味,记得破碎不堪的旋律,一闪而逝的幻影,你觉得这些都是虚幻而不切实际的吗,可我们的一切生活,就是由这些构成的,我们的生命依赖于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