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_作者:明雨介(22)

2017-08-07 明雨介

  遗憾的是你不能坐在云端。——纪伯伦《沙与沫》

  血液汩没的声音让他恐慌,他用最后的对抗世界的力气拔掉了输氧管,希望它们得到平息。他感到生命与灵魂在从身体中被抽离,他想到了衣露深。

  在他的心里,衣露深已经化作jīng魂,生生世世与他同在,永不分离。

  成城感到逐渐被抽空的躯体中,又充斥了,怪诞而荒谬的希望。

  一霎时失血和缺氧的眩晕如雾色翻涌,将人淹没。

  衣露深对他说,成城,其实他们本来可以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的,李斯可以不必投河,安澜可以不必服毒,霍墨可以不必从楼上跳下去,吴尔芙可以不必横死街头,洛兰可以不自^焚,魏琴佐可以不饮弹,等乔书亚回来给他一个解释,然后他们依然可以获得幸福。你本来可以给他们一个好一点的结局的。

  不,不是这样的。成城抬起脸看着衣露深,摇了摇头。他们生来就是要死的,李斯,霍墨,吴尔芙,洛兰,魏琴佐,乔书亚,歌利亚,克莱芒……所有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存在,他们都必须死,好让活着的人痛不yù生,好让真正该死的人逃过一劫,好让我不再那么痛苦。因为真正想要从楼上跳下去,想要被棒球棍击碎颅脑,想要走进火海,想要把枪口cha^进喉咙里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啊。

  那么我呢?衣露深仍在微笑。我也一样吗?

  我也是你在绝望的现实中,虚构出的另一个幻影吗?

  在黑暗中虚构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在黑暗中虚构一个人和你一起去虚构。——萨缪尔·贝克特《陪伴》

  成城忧伤地看着衣露深,带着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的悲悯眼神,像是在悲哀地爱着整个人世间。

  是啊,你曾陪伴我走出沙漠,陪伴我逃离yīn影,陪伴我度过孤独,你是我无尽长夜里的辗转难眠,是我无尽泪水中的慰藉,是我无尽歌哭里的欢笑,你是我最终极的梦幻,你是衣露深。

  最后功夫无论怎样都白费了,你一如既往地孤独。——萨缪尔·贝克特《陪伴》

  那是如同极尽欢愉过后的空虚,瘾君子清醒梦回时的茫然,被活埋者在灵柩中复苏时的惊恐。那是,衣露深。

  你是我灵魂里选择的第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颠沛,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命运的nüè待和恩宠,你都受之泰然……命运不能把你玩弄于指掌之间。——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啊,Illusion,让诗人为之喜悦的悲哀思想,让瘾君子为之不能自拔的□□,让迷失的旅人为之发疯的海市蜃楼,信仰的沙漠,先知所神往……我是那样狂热地爱着你。

  死亡的脚步声中,他感到衣露深俯下^身,触碰他的脸颊,身上带着雨雾,冷杉,还有橙花的气息。

  他的眼前出现大片色彩瑰丽诡异的光影,幻化出光怪陆离的画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光源正在向他接近,极度的光明几乎剥夺他的视力,光晕扩散,满满一室的qiáng烈光芒四下翻滚,将他融入其中,吞噬殆尽。

  我们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会面。——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

  那一刻终会到来。

  在这究极的光芒中,他看到他的爱人,向他俯下^身,襟上一朵小小白色橙花。

  成城努力地微笑着说,还是让我活在你心里吧。

  在那里世界看不到我。

  他努力凝聚起涣散的视线,想要在这最后一刻光yīn中将衣露深看得真切。

  然而清晰了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Pleasestayhere,staywhereyouare.

  浮士德在喊出“It’sbeautiful,pleasewaitforme.”时,墨菲斯特带走了他的灵魂。

  成城在现实与幻象之间挣扎,终于自bào自弃地放任视线失去焦距,爱人的面容一点一点重新浮现。所有的人接二连三地浮现。

  对不起,对不起。成城麻木地,一遍遍地对他们说。

  不要道歉。李斯微笑着。我死于世人黑白灰暗的行尸走ròu,而我活于歌舞剧一般的华彩乐章,我面对了你不敢面对的,我得到了你没能得到的。

  不要道歉。吴尔芙微笑着。纵使沥青覆盖每一寸泥土,绿糙终将冲破阻碍,发芽生长,如果有什么应该被责怪,那也一定是这cao蛋的命运,而不是你和我。

  不要道歉。霍墨微笑着。我的血ròu飞溅在我爱人的脚下,如同虔诚地托举着双足的泥土,我以我的方式保护了我的爱人,我怀揣着最后的,尽管是破碎了的希望,尊严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