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_作者:明雨介(9)

2017-08-07 明雨介

  成城茫然地一遍一遍回想着自己方才错过了遗漏了的画面,不由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向着霍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衣露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带着微笑与泪水,轻轻地,安抚与蛊惑一般地,一遍一遍重复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成城像是从刚刚的恍惚之中清醒了过来,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混沌幻梦。但他突然有那么一点,渴望活下去了。

  所有的人都还在那里,被定格在梦境中的一方小小天地间,无法离开,永不老去,那里的树没有年轮,没有伤痛,由思维源源不断地供养,没有任何空缺与枯竭,那里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活过来又死去,有限的生命,如何缔造出无尽的时光。

  成城始终觉得,人是自私的动物,亿万年的进化也是徒劳。

  人们为死去的人伤心,其实是在为自己伤心,还是为了自己。

  伤心逝者已逝,于今再无会因,不过是伤心自己的生活中缺失了一个已经习惯的部分,一个陪伴自己的人。又或者,伤心人世间确乎存在着这样的终结,并且终有一日会降诸己身,伤心自己终有一日也要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搭配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中的冬之乐章食用,在写寻找与追逐那一节的时候,感觉音乐已经讲述了我脑海中的画面,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栗,而我的语言如此匮乏。

  顺便推《云图》,电影和原著都很棒,看到思科史密斯在云图六重奏的恢宏节奏中在塔楼间穿梭,在小旅馆的楼梯上急行,抱着浴缸里弗罗比舍的尸体嚎啕大哭,心中轰响起qiáng烈的共鸣,那就是我所想到,我所在脑海中看到的画面,然而落到笔端乏味,远不及那画面的震撼。里面最打动我的另一个画面,就是在弗罗比舍的梦里,他和思科史密斯站在放满了一架架瓷器的房间,瓷器碎裂时发出美妙的乐音。我想,弗罗比舍的死是注定的,不只是因为不容于世的爱qíng,也因为完成了艺术的使命,他的天xing与他的天赋都引领他推动他走向死亡,走向毁灭,走向涅槃。

  第4章献祭

  洛兰总是在写日记,这也是成城所不能理解的。

  故事里的人的yīn谋,恶行,隐而未发的yù望被人们从他们的日记中发现,公诸于世,真^相大白,善恶明晰,现实中真的会有人这样做吗?为自己留下这样脆弱的漏dòng与破绽,等待着被一击毙命。他们就如此渴望宣泄吗,胆怯地尽力把自己伪装的密不透风,无可指摘,然而又能那么勇敢地直面真实而丑恶的自己,虚伪又真挚,把自己生活中做过的一切隐秘的事付诸笔端。他们的生活如此压抑而隐忍,永远地缄口不言,然而却能对着一张毫无信誉可言的纸就敞开心扉。

  可如果日记是一本jīng心谋划用来给世人看的假账,那么他的人生被记录的意义究竟何在呢?谁在乎这样jīng致而乏味的人生呢?

  他的日记到底是为谁写的呢,他要与谁对话呢?他是想让谁看到吗,即使冒着被揭发的危险?

  成城曾自我拷问,他们如何在人群中将彼此分辩。仅仅是在眼神jiāo汇的那一刻,就能感受到彼此一切无限重合的所思所想吗?就好像他们jiāo换了眼睛,合流了血脉,分享了心跳,在那一刻理解了彼此心qíng的一切波澜,对生命的厌恶,对世界的爱。你我是并肩作战的同盟,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偌大的宇宙中相互吸引着的两颗星,像是神经脉冲相互应和,渐渐归于同一频率,发出和谐的嗡鸣。

  我们在坚持什么呢?我们在抗争的是什么样的力量呢?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的存在抹去,我们的欢笑,我们的泪水,我们的爱,一切都将从未存在过。他们可以让我们说出任何背叛一切,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存在的话。

  你可以随意处置我,但你伤害不了我的真理。——纪伯伦《诗人的声音》

  如果他们能够让我停止爱你,那才是真正的背叛。——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

  至少在洛兰的家门被镶铁掌的靴子砸开,被扔进囚车中带走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洛兰在一片混沌中尖锐地醒来,他的眼睛刺痛,眼底绽开一片血红的光晕,他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在审讯室里。刺目得像是要将人的皮肤烧灼的审讯灯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有些懦弱畏缩地垂着眼睛,像是徒劳地想要用睫毛为自己遮掩出一片小小的藏身之所,努力地试图将自己缩进冰冷坚硬的椅子深处,可他其实无处藏身。他是如此地疲惫,头昏脑涨,视线模糊,一圈圈惨白血红的光晕四下弥散开,他昏昏沉沉地,困倦像cháo水一样向他涌来,他几乎睁着眼坐得笔直都能入睡,但总是在即将坠入睡眠的一瞬被粗bào地摇醒,而在这极短暂的一瞬,他却能做一个梦,在这一瞬的梦境里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光辉而残酷的王朝兴起,被血腥的革命和愤怒的人群推翻,然后是更为血腥的复辟,周而复始,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