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_作者:明雨介(10)

2017-08-07 明雨介

  他一开始的时候想要痛骂,想要抗争,想要逃离,想要陈qíng,到后来想要求饶,想要哀告,想要哭泣。而到了现在,他只是想睡觉,至少睡着了就有机会做梦,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他一概渴望,一概笑纳,只要能暂时地逃离此地,哪怕是虚假的,只要不是在这里,只要逃离这里。

  然而那些人不会给他申辩抗争的机会,不给他哀告求饶的机会,他甚至没有机会说话,他们连一个罪名都没有给他,没有指控他,他想要认那想象中的罪以求解脱都无从自污,他开始为自己和他人编造不存在的罪行,供认不讳,肆意污蔑抹黑,指控每一个人,然而这些都只让他在脑内循环着说服了自己,甚至没有一个字能够被允许说出口,他在qiáng光与羞愧之下泪流满面。似乎他们折磨他,并不是为了杀一儆百,并不是为了矫正,净化,并不是为了宣扬什么,抹杀什么,同化什么,他们折磨他,就如同仅仅是为了折磨他一样。恐惧,疲倦,绝望,ròu体的痛苦,使他濒临崩溃,或者说,他早就已经崩溃了。

  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他们或许曾在心中自命为孤勇的英雄,但是在疼痛面前,他们都是懦夫。

  梦境真切可感,但是他没有看见自己的活动与存在。梦境就是他的心灵本身,梦中的事件从外面翻涌而入,粗bào地粉碎了他的防线,一道坚固的jīng神防线,长驱^直入,将他的生活,将他在生活中筑起的文明堡垒夷为平地,化为焦土。——托马斯·曼《死于威尼斯》

  忽然之间,眼前的时空画面出现了撕裂般的扭曲,流放地的那尊被秽^物弄脏了的、会在人身上刻绘出带血的花纹的钢针刑chuáng,刺目的审讯灯,jīng密的刚硬的装置全部消失不见,成城看到的是野蛮与疯狂的画面。

  那些人,审讯洛兰的人,和在那座nüè杀自由鸟的城市里的那些是同一群人吗?成城无法分辨,他们的面孔都是一样的麻木而漠然,就好像是用拙劣的笔触画上去的千人一面。他们浑浑噩噩地聚集在一起,匍匐在地,死气沉沉,一点声音像是从地底升起,像是来自遥远而神秘的某个部落的骨制的chuī奏乐器,召唤着什么一样,尖锐而低沉,yīn魂不散的一缕,如同浸饱了蜜糖的□□,yín^dàng无耻地诱^惑着人们,甜蜜而恐怖,令人窒息。人们开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入了脊髓一样,戛戛扭动着,像是甲壳铮铮摩擦的爬虫,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姿势纷纷从地上爬起,嘴角带着要撕裂头颅一般的张狂而无声的笑容,进军的锣鼓与号角响起,使这群人陷入癫狂,如同一群失去了ròu体的痛感的异教徒,这种疯狂是会传染的疫病,愈演愈烈。

  洛兰不再被禁锢,而他依然感到后背沉重无比,像是背着一尊十字架。那些人们越来越癫狂,如同沉沦狂欢的小丑,面目模糊,油彩混乱,聚拢在参天的火焰旁,手舞足蹈,不知疲倦地摇动着手中的铃铛,毫无节奏地拍击着腰间shòu皮绷成的鼓,胡乱地挥舞着高举的火把,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着,那节奏混乱的鼓声使他们的心律失常,无节拍的心跳使他们更加癫狂,他们狂呼乱叫,口沫横飞,目光呆滞离散,混沌而丑陋。成城感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ròu体的热腾腾的恶臭在涌动,带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一切都在腐朽,暗cháo涌动,无边无际的囚笼,蠕虫爬满了喷泉里的雕像,那些华美的街市与城堡在崩塌,索多玛的砖石落入地狱之火,目之所及,一切都在崩毁,只剩下这吞噬一切的虚空的黑暗,狂呼的人们,还有这火焰,人们用鲜血浇灌这火,像是野shòu的盛宴,召唤异教邪神的邪恶仪式,他们手持明晃晃的尖刀,疯狂地大笑着戳刺,劈砍着虚空中假象的恶魔,然后互相戳刺,劈砍,舔^舐^着汗津津的皮肤上的伤口渗出的腥臭粘^稠的血液。

  但他们从未杀死心中的野shòu。

  他们如何能不仁且欢笑。

  忽然,他听到尖细的小女孩的声音,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男婴的声音,老妪的声音……种种声音jiāo织在一起,呼唤着什么,声音重叠,越来越整齐划一,像是无意识的大合唱。

  人群一阵骚^动,渐渐归于整齐的嗡鸣声,一张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全部转向洛兰,整齐地发出野shòu求偶一样的低沉的嚎叫,令人四肢乏力,浑身发麻,滚滚声làng碰到无形的界线,又回dàng回来,他们喘息着,呻^吟着,气喘吁吁地,谄媚地,不怀好意地无声怪笑着死死盯着洛兰,暗示一般地晃动着身体,像虫子一样扭动着四肢四下撤去,为他让出一条路,通向那篝火,他们鼓动着他,暗示着他,诱^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