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作者:台北人(40)

2017-08-02 台北人

  我立刻拨通了她的号码。响了很久,没人接,再拨一次,直到第三次,才有人将电话接起。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老态,明显不是陈仪伶。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声幽幽的「喂」,几乎在瞬间令我失去提问的勇气。

  .....我搓了把脸,当我想gān脆把电话挂断时,那头再度出声:「是我们仪伶的朋友吗?」

  我把悬着的心跳用力咽下去,脚底发凉,说:「是,我是她……朋友,我姓程。请问您是?」

  那边安静了会儿,才说:「你好。我是仪伶的母亲────」

  我沉默着,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qiáng压下挂电话的冲动。我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了。不想了。

  「仪伶朋友多,我也不是每个都认识,所以才让仪臻…….用了仪伶的电话簿,给里头每个人都传了讯息……..」那声音听得出疲倦,她说得慢,语气里几乎没有出现半点失态或哽咽,却仍叫人感到得心冷......

  是,我记得陈仪伶有个妹妹。她曾提过,却着墨不多。

  「你────能请问程先生跟我女儿的关系是?」

  我哑然:「……」

  后来回答,朋友。

  好朋友。

  这六个字我说得极度艰难,亦心虚。猛烈的愧疚使我不知如何自处,那句节哀顺变,我打死都说不出口。

  「嗯。」陈妈妈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却也没有挂断。

  我问,是不是能去看看她?她说当然可以。

  她说大概的内容都已经用简讯传给陈仪伶电话簿里所有的联络人了,我当然有看到,她母亲静静地说,若愿意送她最后一程,请把地址用简讯回复过来,他们会将讣闻一一寄到……

  我有些恍惚地回了句谢谢,之后又觉得不妥,才硬着头皮说了句:「请,节哀……」后面两个字便说不出来。

  ……我木木地挂了电话,那天仍是把班上完。

  回到家后,跟往常一样,我吃饭、洗澡,见家里没什么事,就回到房间关灯睡觉。

  隔着一道门,客厅的电视机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人在生动地对话......

  陈仪伶吞了太多安眠药。药是医生开的。原来她早已患上忧郁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堕胎之前,或是之后?是她第一次拿孩子的时候,还是我陪做手术的那次?或都不是……每次见到她,都比上一次更加消瘦。我一下记不起最后一次与她联络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起那天跟阿生相约在西门町的酒吧,她突然打给我,响了许久,我却没接。

  ......仰躺在chuáng上,房间浓黑如墨。我将手臂压在额头上,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安静下来,一阵脚步声经过房门口,又渐远去。这次我没有颤抖,没有痛哭流涕,只觉得累────人如果有一天能够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躺在chuáng上度过二十四小时,那该多好。

  ......我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恍惚。

  模糊间,我似看见了老妈,以及幼时戴着金猪头的程耀青。还有,陈仪伶.....

  我陷入一个荒烟蔓糙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真空的,脚不点地,连时间都在零散地漂浮,处处是尘埃与旧时光。

  第20章十九

  我这一生就看过两具遗体。第一个是我妈,第二就是陈仪伶。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自杀,我不好开口去问她的家人,这无疑是在别人伤口撒盐。

  讣闻寄到家里来的时候,是被我爸收到的,那晚我下班回家,老爸只说桌上有我的信件,我喔了一声,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陈仪伶的白事。我将讣闻收起,回头见老爸还在看着我,才解释了句:「是以前的朋友。」

  我向公司请了假,告别式那日起了个大早,并非刻意,若按往常,休假日我通常都睡得天昏地暗,可那一天早晨,不到六点我便睁开了眼睛。

  人越老觉越少。我爸是一典型的例子。他每天早上五点多自然就醒,家里的早餐都是他散步时顺便买回来的,从他重新出去开车后,这几年,脾气反而柔和起来,挺神奇的。我家附近有间开了二十年的永和豆浆,从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总是她买早餐回来;现在是我爸天天走去买。豆浆店老板认识我爸妈十多年,也算看着我跟程耀青长大,老板娘比较三八,老想给程耀青介绍女朋友,对象是她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