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作者:台北人(68)

2017-08-02 台北人

  华姐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伸脚就要用那八吋高跟踩我,抱怨说:「知不知道一顶假发多贵啊?普通点都要五六千呢───啧,算了算了,说了你们这帮臭男人也不懂!」

  我笑着躲过,不再跟她斗嘴,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林森北路的散客时分,巷子内不时有出租车驶过,闪烁的红色车尾灯掠过yīn暗的骑楼外,忽明忽暗,路边多是酒客与小姐,拉拉扯扯,踉踉跄跄,带着酒意高声吆喝、说话……

  「那妳回去小心点。先走了。」我对华姐说。

  道别华姐,转身朝另个方向离开,走了大约五分钟,穿过一条巷弄,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正独自坐在台机车上抽烟。

  而他旁边停的那台车,正是我那辆破三菱。

  我放慢脚步,慢慢朝对方靠近,四周店家乱七八糟的歌声就像程瀚青指fèng间缭绕的烟丝,这一刻我看不见自己的表qíng,却觉得格外轻松、平静。

  程瀚青抽烟喜欢低着头,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点忧郁,我伸手拉开领带,在他身边停下,说:「帅哥,这么晚一个人啊?」

  程瀚青抬起头,见到我来,弹了下烟灰,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等多久了?」我问。

  我们俩站在路边,程瀚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直接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含住,低头抵住他正烧着的烟头,直到我的燃起。

  程瀚青的脸颊随着吸气往内凹陷出一道利落的弧度,说:「没多久啊。」

  我瞄了底下轮胎边的两三个烟蒂,耸耸肩,很多事,都是习惯成自然的。好比这阵子,我习惯下班之后就看见程瀚青坐在车边等我,原地抽根烟,在附近吃碗黑轮或臭豆腐,接着再一起回家。

  程瀚青依旧少话,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把烟给抽完。

  从新年开始,他偶尔会来接我下班。不是每晚都来。

  程瀚青不会事先通知今晚会不会到,好像来与不来也是看他自己心qíng一样,想来,就来了。神奇的是,我并不对此感到反感。除了最初那一次比较惊讶之外,往后我都表现的很平常,习惯之后,有时甚至会有些期待,从银坊到停车格那段两三分钟的路程,疲惫之余,我也多了一样乐趣───猜程瀚青今晚是否会出现。

  我从不问他为什么来接我。他不出现,我自己照样能回家。他出现,我们顶多也就像现在这样,在路边抽完一根烟,再一起回家。

  只是一个人同两个人的感觉,坦白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忽然间,头也不是那么沉了,想起那摊鱿鱼羹,于是问他:「饿不饿?」

  程瀚青想了想,说:「吃什么?凉面?」

  我有点得意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故意拍的响,叼着烟,笑得活像个死流氓:「东哥带你吃好吃的。」

  别小看这凌晨三四点,这时间,是林森北路消夜档的最后一段高峰期,鱿鱼羹车摊前可是大排长龙,清一色,全是小姐。

  程瀚青看起来有点意外,望着那排人龙,怀疑地说:「很好吃吗?」

  我说:「吃就知道了。」

  幸好这时的多数客人都是准备外带的,我们等了两组客人,就等到了位置,这么多年来老板坚持只在车摊上摆一副桌椅,即使很多小姐在抱怨,但就是不肯多添两张桌子。

  老板笑着招呼我们:「东哥,今天带朋友啊?」

  我点头:「嗯,来两碗羹面,大碗的。」

  林森北路这一带,多的是招牌宵夜档,像是刀削面啊、小笼包啊、豆浆油条、臭豆腐葱油饼等等,应有尽有。别瞧有些店面旧,其实全是老字号。在这区混久了的老饕跟酒客都知道,想吃好滋味,就得往越破的店里跑,尤其是那些连店面都没有的路边摊、发财车,通常真正的美食都藏在这里。

  ......热的冒烟的羹面送来之后,我和程瀚青都加了大把的辣椒酱,程瀚青呼呼地吞了两大口,吃的是窣溜窣溜地,我笑问:「怎么样?」

  他嗯了声,连个抬头的眼神都没有。我心qíng很好,见他又加了一匙辣椒,整碗汤几乎成了血红色,很快就满头大汗,他抹了把脖子,咋舌地说:「这辣椒酱好,不咸。」

  我点头,「老板自己做的,别人要买,他还不卖。」

  后来他问我,这台发财车在这边摆多久了,我摇头说不知道,来银坊上班时它就在这里了,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