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送别叶鸿生,自己留在家乡,心qíng惆怅;而在现实里,他跋山涉水,远离故土,叶鸿生呆在故乡。
阮君烈将桌上的报纸翻开,瞟了一眼。这是一份香港的报纸,上面写着叶鸿生的新闻,但是没有刊登他的照片。阮君烈又打开另一份报纸,中共的报纸,他从大陆带回来的。上面有一张叶鸿生的侧影。阮君烈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
半个世纪快过去,叶鸿生的摸样没有发生太多改变,眉眼还跟当年一样,讲话做事也一样,让他一眼就认出来。阮君烈不知道,叶鸿生见到自己,是否还能认出?
阮君烈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镜子,镜中的老者须发皆白。
喝过茶,阮君烈往书房走去,将笔墨纸砚拿出来,到客厅向阳处写字。他的健康状况不允许骑马登山,写写字倒是适当的锻炼,修身养xing。走进书房,阮君烈停下脚步,看着自己做的画,目光柔和下来。
阮君烈站在山水前面,低声诵读书写在画上的《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念到“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时,他停下来,很是神往了一会,回忆叶鸿生的举止风度。等念到“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后,他不再念,陷入沉思。
阮君烈拿起笔筒和纸张,缓慢地回到客厅,铺开纸写字。
待他写过四五张大字后,门铃响起来。
阮君烈放下笔,搁在砚台上,喊人泡茶。一个穿西服的年轻男人跟着柳嫂,走进客厅,对他鞠了一躬,说:“长官,您好。”
年轻男人将证件拿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阮君烈看一眼证件,确认他是国民党的中央社供职人员。阮君烈请他坐下,说:“他们跟我说了,我说不用管。你既然来了,就坐吧。”
年轻记者有些拘谨地坐下,喝几口茶,跟阮君烈寒暄。发现他桌子上面有报纸,记者说:“长官,你看过啦?”
阮君烈“恩”了一声。
记者拿出几份报纸,分别是岛内几家媒体的报道,有大骂叶鸿生,意在反共的;有讥讽叶鸿生,顺带嘲笑阮君烈的;还有讽刺阮君烈,意在反国民党的。
阮君烈先拿起一份,这是一份国民党办的报纸,义正言辞骂了叶鸿生一顿。
记者坐在旁侧,等待他的夸奖。没想到阮君烈勃然大怒,指着撰稿人的名字,说:“gān嘛让他写?”
记者慌忙看一眼文章,没看出什么不妥,文笔练达。
阮君烈不快道:“一帮汉jian文人,当初我就说不要带他们。不光带来,还生出好些徒子徒孙!他怎么配提宾卿的名字?他chuī捧倭人,对党国也没有贡献,早该杀掉。”
记者慌忙把报纸拿过去,劝说道:“长官,不能因人废文……”
阮君烈yīn沉地看他一眼:“留着gān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记者紧张地笑笑,说:“下次不请他写了。”
阮君烈喝一口茶水。
记者向他诉说宣传计划,这次采访的目的。
阮君烈说:“你们不是发过文章?还来找我?”
记者捧着茶杯,尴尬地坐着。
阮君烈放下茶杯,说:“既然发过政论,你就写点旁的吧。对中共的研究很重要,不必拿陈词滥调来敷衍自己。会被人家笑话。”
记者如蒙大赦,从公文包里掏出自己的本子和钢笔,准备做记录。
阮君烈回忆一番,开口道:“现在回想起来,抗战初期是个很重要的时段。中共和我们争夺人才,你知道吗?”
年轻记者听得一愣,不懂为什么一下把话题落到抗战初期,但是他知道不管阮君烈说什么,自己都应该点头。
记者认真地点头。
阮君烈继续说:“那段时期,我们与中共合作,一致对外。我们两党是可以合作的。中共的政宣工作做得好,吸引了很多人。我们没有留住人才。”
阮君烈忍不住又翻出报纸,指着上面的撰稿人,恨恨道:“后来光复国土,收编伪军的时候,我们又收进来不少汉jian和投机分子。影响很坏!汉贼不两立,有爱国心的人又到中共那边去了。两党争锋,先总统蒋公的政策太宽,顾此失彼,出现很多麻烦。该留的没留下,不该留的统统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