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_作者:香叶桃子(194)

2017-07-10 香叶桃子

  之前他回去探亲,含香想跟他一起,到北平去寻亲。阮君烈自己都不敢贸然去北京,别说带她去,这事就算了。第二年,含香发急病死了。去世前,她还念叨这回事,阮君烈这才知道,她心里念念不忘,想去找她的大伯和大娘。

  含香是个私生女,生母不能养她,打小被抱给大伯一家抚养。大伯和大娘待她很好,原本也是幸福的。战乱之中,她跟着大伯一家逃难,半路失散,找不到亲人。她年纪还小,无依无靠,流落到风尘舞场中去。含香有一个固执而天真的想法,认为战争结束后,她大伯一家肯定要回北平定居,她就去找他们,重新和他们团聚。谁料到仗一直没打完,她再也没回去。

  阮君烈时常焦躁、痛苦,陷入忧郁。含香不懂他的忧郁,那些烦恼属于男人的世界。她忙于抚育她的儿女,料理琐碎的事qíng,还是给他带来一些安慰。

  阮君烈无法达成她的愿望,心中愧疚,发动全家人去给她买北平特产。含香临终的时刻,依然没有见到她的亲人,只吃到了茯苓夹饼。

  她在病榻上赞叹:“好吃。”

  含香去世后,阮君烈很不喜欢在卧室睡觉。他觉得不舒服,身边冰冷。那个时候起,他把铺盖拿到书房去,在书房休息。出于一种特殊的qíng愫,他每年夏天都睡在书房。在这个房间,他常会梦到叶鸿生。

  今天,送走彤生后,阮君烈照旧去书房安寝。

  书房的chuáng上铺了一领糙席。

  暑热未褪尽,他怕热,还是要铺席子。

  阮君烈注视着这张糙席,想起当年他带着叶鸿生,一起到彭乡赴任。得知要到穷乡僻壤,他从家里带了一卷自己喜欢的席子。那是一chuáng绝顶细席,柔软而致密,竹篾状若银丝,服帖得不得了,可惜毁于战火。

  阮君烈躺在chuáng上,进入梦乡。

  在一片朦胧中,阮君烈感觉到莲花绕chuáng而生,远处响起渔歌。

  他翻身下chuáng,打开门,明媚充裕的阳光照进来。叶鸿生在楼下打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他,叫了一声“子然,这么早就醒了?”

  阮君烈说:“睡得热了,出来凉凉。”

  叶鸿生顺着楼梯上来,进屋,把chuáng榻上的细纱蚊帐勾起来,替他擦拭凉席。擦完之后,叶鸿生将凉席放到窗口,让太阳晒gān。

  阮君烈看他忙完,笑道:“让人来擦就完了。这样费事。”

  叶鸿生也笑了,把手中的毛巾放下,靠近阮君烈,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

  一阵qiáng烈的心跳鼓动起来,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阮君烈睁开眼睛,窗外依然是黑夜,漫天星斗,偶尔有一丝虫鸣。阮君烈在半夜醒来,披衣坐起,久久不能回神。

  他睡不着,重新点亮灯,把宣纸铺开。

  有时候失眠,睡不着觉,阮君烈就写字或者作画。写一会功夫,他慢慢倦了,就能安然入睡。

  台灯下,阮君烈将镇纸压好,提起笔,写下一阕诗词。

  他从“谁念西风独自凉”淋漓走笔,迤逦写到“当时只道是寻常”。阮君烈在最后两个字“寻常”那里收笔,默默注视自己的字迹,放下毛笔。

  他离开书桌,独自坐在窗边看月亮,想心事。

  隐隐地,蟾宫里的桂花徐徐落下,带着一种悠远的甜香。

  第84章 《行行重行行》中

  秋色浸染,天气凉慡下来。

  在这种天气里,阮君烈半是喜悦,半是忧愁。秋霜赶走暑气,也带走了夏日的斑斓。糙木委顿,凉风让人感到萧索。

  柳嫂将一些信笺拿进屋,放在书桌上。

  阮君烈拿起一封。

  信是炜生写来的。

  他拆开阅读,看到炜生按惯例报平安,又喜滋滋地讲自己最近投资有方,挣到一大笔钱。阮君烈摇摇头,把信扔到盒子里。尽管他已经放弃对炜生的教育,还是常常感到一种隔阂。在美国,政客一旦退休,可以通过各种机会发财,兑换手中的政治资源。做股票、做地产、贩石油,做什么都不忌讳。阮君烈极为厌恶这一点,经常联想到国民党的衰败,民不聊生的qíng景。想到炜生缺乏抱负,随波逐流,阮君烈开始头痛,只能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剩下的信都无关紧要,一齐被扔到废纸篓。

  阮君烈打开抽屉,将自己珍藏的信笺取出来。他先拿出金生的信,一封封展读。除去父母,将他与故土紧密相连的人是金生。金生离世,血脉的牵绊与联系又少掉一环,阮君烈感到更加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