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长相周闻并未看清,恍惚只觉得皮肤棕红,撞在一起的时候看到耳廓里藏着个huáng豆大小的胎记。
他见是个孩子,并没多加注意,反倒向对方说了句抱歉的话,径直拐出了巷口,向那魂牵的所在奔去。
慈世堂门脸不大,被其他铺子挤在中间,宛若初见一样。在这里周闻度过少年青年的时光,曾想过安身立命的处所。
走的近了,他才发现慈世堂高悬的牌匾已经更名--“万芝堂”。
周闻心里失望,怔在铺子门口。新的牌匾仿印刷的书宋写的,远没有原先的浑厚结实让人信服,运笔间都诉说着屋檐下每一个值得回忆的故事。
“先生,您要点什么?”他仰头怔愣之际,掌柜的从个昏暗的堂内探出头来,问道。
柜上的人圆头圆脑,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两撇小胡子,穿着身很不和他长相的衬衫。
“咱们这里中西糙药成药,什么都有,天这么热,本店还有熬好的降暑汤,保证您一个夏天都不会中暑。”
周闻走进店里,里面原来三面通天的大药柜给拆了一面,架上了开通的货架,墙面还贴了玻璃镜子,摆的都是满玻璃瓶的西药。
“我记得这里原来叫做慈世堂来的。”周闻攀谈。
“慈世,辞世,叫起来多晦气,难怪换了几个老板都养不长,上个老板盘下来的时候就更名了。您是多年没回来过了吧,真的不要点儿什么?”
“哦……”周闻看了看旁边一满满一缸黑色的汤药,隐隐透着凉茶的糙药味,“给我来点降暑汤药吧。”
“您自个儿没带汤罐,瓶子是收取押金的。”
“嗯。”周闻去掏裤袋,才猛然发现是空的,心里一惊,明明出门带着钱夹的,细细回想一天也未碰到什么人,只有刚刚那个少年。
莫不是个小偷?幸亏自己习惯好,没有夹什么重要的物件。想来也追不回了,损失钱财在所难免,心底萌生了几分恼怒。
那掌柜看见他摸着明显空空的裤袋,撇了撇嘴,白了周闻一眼,把手里一瓶子汤药紧紧按在柜台上。
周闻看穿了那心思,不慌不忙从上衣常放零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足够的数目推到桌上,又问:“原来慈世堂那块匾呢?”
掌柜的还没从刚刚略带鄙视的表qíng中转变过来,又惊异的张开嘴,样子十分滑稽:“怎么老有人问那块匾,那匾上嵌了金子不成?不过看在您是客人的份上,只给您透露一下,那匾去哪儿我是不知道,不过城西有个爱收废旧木料的木匠,姓张,这店在前个老板手里的时候,这条巷子好多店都在装点,兴许是当时一起给收去了,您可以到那儿碰碰运气。”
周闻皱眉,想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线索,说了声谢谢,拎着玻璃瓶出了门。
店门前碰到个拉货的苦力工,在大太阳下面摘了糙帽擦汗,周闻顺手把那玻璃瓶塞了给他,一句未说即刻便消失的无踪。
兜里的钱不够叫车的,以他现在的脚力走到城西也不知何时了,何况那匾未必就在那里。周闻边走边合计,天热的让人觉得懒洋洋的,正逢路过个山西面馆,于是走了进去。
在这里开这样个面馆实属罕见,江南人不喜欢拿面做主食,即使吃也都是jī汤飘上一两片小葱花和青菜叶子,当个点心作为加餐,更加不惯酱料卤子或牛羊ròu汤做汤料的膻气。
很自然的,生意一般,但店面不大,桌椅拥挤,来坐的也都是或逃荒,或跑生活至此的北方人,客人不多却还算热闹。
周闻一个人,捡了墙角的桌子坐了,背对着门口,跟小二要了麻酱凉面。
面上了桌,他自己抽了双筷子,小二又去别的桌忙活了。
店内几个北方汉子声音洪亮,喧闹的厉害。忽的有个清晰的声音飘进周闻的耳朵,吴语本就软绵,却从一个清脆有力的喉中发出来,别样的好听。他没听清话的内容,只是心里头跟着一瞬间清亮了许多,也没有特意回头去看。
紧接着小二迎了过去,热络的招呼道:“呦,茄丁面,怎么,老样子,大碗的?”看样子是熟客。
“嗯。”那声音答道,“今天特别不顺当,心里头堵得慌,再给我加个老醋花生米。”
小二嬉笑着声应了,又说:“等等,今天满座,我给你拾掇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