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_作者:阿堵(55)

2017-07-05 阿堵 年下攻 风雅

  “小思,回来了?”

  电话那头温柔亲切的声音,一如往昔。方思慎有点措手不及,“爸爸”两个字不知怎的便没出来,只“嗯”了一声。

  “在哪儿呢?”

  “在宿舍。”

  “我开车去接你。”

  方思慎这才回过神,忙道:“爸、爸爸,不用了,刚有师兄通知我,华教授叫我过去一趟。”

  那边声音一下低沉下去:“是嘛。”

  方思慎不由得解释道:“已经一学期了,这是第一次跟新导师见面,不能推的。”

  “那好,我晚上去接你,爸爸包了你最喜欢的虾馅儿饺子。”

  方思慎十五岁到京城之前,别说虾馅儿饺子,连虾都没见过。第一次吃到,拘谨沉默的小小少年微微露出惊喜的神qíng,当父亲的从此就记住了。

  电话那头饱含感qíng的话语,仿佛三年多的父子冷战从未存在过,令方思慎心中酸涩又恐慌。下意识找理由推脱:“晚上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要不明天,明天我自己回家。”

  那边不满意了,态度qiáng硬起来:“不是还有别人陪华鼎松那糟老头子?有什么话要说到明年去?我十一点到你学校门口等,”声调降下来,语气却不容置疑,“回来陪爸爸一起吃守岁饺子。”挂了。

  方思慎一手扯下门上的便条,一手慢慢在通讯录里翻找郝奕的号码,心思却游离:才到宿舍电话就来了,掐得真准。他向来这样后知后觉,总是对话结束才顾得上回神揣测,熟悉他的人很容易利用这点取得主动。

  刻意忘记很久的孺慕亲qíng与深沉恨意一点点涌上来:我只想要一个真正的父亲,只是如此而已。

  打通郝奕的电话,果然叫他去华鼎松教授家吃年夜饭。

  进宿舍放下背包,窗台上的小葱大蒜青葱可爱,长势喜人,知道是高诚实帮忙浇过水。去水房洗脸的时候,镜子里的人整个笼着一层黑灰,模糊灯光下把自己都吓一跳。拿手背一蹭,乌金粉沾了水,跟墨迹似的晕开,一张脸顿时没法见人。

  迫切需要洗个澡,然而除夕日的下午,澡堂也好、开水房也好,肯定都关了门。只好打上香皂,用毛巾胡乱擦一把。自来水冰得刺骨,饶是他自诩经冻,也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答应父亲直接回家,也就不用凄惨到大过年的洗冷水澡了。

  匆忙收拾一番,临出门想一想,从包里取出两盒河津特产:gān梨枣和芝麻糖,预备孝敬新导师。另有一瓶jīng装汾酒,光那个青花瓷瓶子看起来就不便宜,拿出来看看,还放回包里——方笃之教授jīng通酒道,颇能喝两盅。走到门口,又退回来,还是拿上了那瓶酒,跟gān枣芝麻糖一起,孝敬导师。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他买的。洪要革给每位京城客人都准备了一份土产,除去gān梨枣芝麻糖,老师袋子里装的是酒,学生们袋子里则是上等老陈醋。

  假期人少,道路两侧厚厚的积雪上几乎没什么足迹。方思慎一脚一脚踩上去,那样又松又软的质感,让他知道此前下的定是一场纷纷扬扬鹅毛大雪,降雪中最美丽最温qíng的一种。

  东北边疆青丘白水最深处,莫尼乌拉群山,也里古涅河畔,被杳无边际原始森林覆盖着的芒gān道,冬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四十度,夏天最高不过二十度,即使平地上的积雪也常年化不完。树木、山峦、冰雪,是幼年方思慎最熟悉的事物。因为气温太低,很少形成大片轻软的雪花,往往只见冰晶般的粉末颗粒漫天撒下,有些像盐,更像化肥里的尿素,连雪球都捏不成,更别提雕塑雪人了。唯有堆积到一定程度,远望去诗一般纯洁无瑕,也天然地拉开了与俗世的距离。

  京城的雪,却是大片大片又轻又软,仿佛能吃也能穿,温qíng脉脉。此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教工楼里凡是亮着的窗户,无不人影幢幢。xing急的孩子们已经点着了烟花,雪光映衬下更显绚丽。

  华鼎松家里罕见地亮着灯,方思慎敲开门,郝奕兴高采烈把他迎进去。屋里居然传出女人孩子的声音,原本有些紧张的心qíng顿时放松下来。

  “那是我媳妇跟闺女,从没到过京城,老师说人多热闹,就一块儿留下了,呵呵……”郝奕是凉州人,看长相属于典型的西北汉子,至于xing格,任谁跟着华大鼎这老虎鱼教授做五六年拖拉博士,铁杵也能磨成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