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_作者:脉脉/渥丹(100)

2017-07-04 脉脉渥丹

  第47章 番外 滴答

  耳边朦朦胧胧有雨声。

  江天依稀想起昨天贪图一点凉意,熬夜时任由窗子开着,没想到居然下了雨。他本想睡醒了再说,脸在胳膊上不耐烦地一个辗转,猛地记起画了一晚的图纸还在桌上,这下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可真的醒来,他并不是伏在京都的老宿舍那张靠窗的书桌上,眼前也不是那棵半边枯死半边欣欣的大樱树,甚至之前听见的雨声也不过是个此时看来甜美无比的幻觉——那是输液的点滴声,只是病房里太静,而他又太累,于是连这一点轻微的声响,都能在梦里连绵成雨声了。

  他低下头,之前的一点动静并没有吵醒外婆。止痛片让她睡得很熟,雪白的头发衬着皱纹纵横的脸,神qíng却是安详的,看上去漂亮极了,这让他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亲她。反正四下无人,弟妹和外甥们都不在,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江天忍不住拉着外婆的手,小心避开cha入血管的针头。不管到几岁,每一次他离家,外婆总是要牵着他的手送他到不能再送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这双手一直就是老人的手了,可也从来没有像眼前这样,瘦得连每一道筋脉都历历可见。这双手抱过他,背过他,为他穿戴过衣帽,做过饭,修改过别字。出国前的那一晚上,他陪着她坐在灯下给他最后一次打包,打到一半问他,现在也不晓得打电话和发电报哪个更贵了。

  当时外公也在,忍不住笑着说,你当还是像以前,连个电话都没有。

  她也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那个时候其实都怕收电报。没什么大事,谁舍得发电报。不过你出门不要省钱,电话要多打。

  当时的他答应了。但真的出门在外,事qíng一忙,又哪里记得按时打电话。好在家里的电话总是不变的,接电话的人也不变,不管什么时候挂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到的第一声,总是熟悉的声音。

  好像他们一直会在那里。

  江天开了半晚上的车,想着想着,又俯下身去,趴在chuáng头,倒像是一夕间时光更迭,他又变回个少年,高烧住院,外婆守在他的chuáng前,听他问,外婆,我也会死吗?

  小天不怕,要死也是外婆先死。

  他嚎啕大哭,拉着她的手说:我不要你死。我陪你死。我妈死没人陪着,你死了,我要陪你。

  那时候她大笑他大哭,如今果真诸事更迭,她在梦中微微含笑,他却是在病chuáng前无语泪流了。

  四下静而暖,渐渐的他又睡着了,耳旁还是这样一声声滴答不绝的点滴声,这声响不知何时起有了变化,成了无数个长途电话挂断的那一声提示音,又或是京都窗外的半晌夜雨,再或是更早——还没有他的更早,她早早来到电报局,把“母女均安”寄给在异地的外公。

  他倒是宁可时间永远停在那么早,没有他,但她还年轻。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正如“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也不过是一句痴人说梦的疯话。

  第48章 后记 一炬之火

  去年年底,朋友千里迢迢来英国看我,为我扛来的厚厚行囊里,有一本《巨流河》。我想请她去看一场早已完售的演出,于是清早站在剧院门口等天票,等待中读完这本书。书中提到,吴宓先生为作者题字,写的是“佛曰爱如一炬之火,万火引之,其爱如故”。当时就觉得是非常美妙的句子,于是当签下《歧路》的出版合同时,我就想,如果这件事qíng得成,我就要用这个句子作为后记的标题。如今,心愿达成了。三年前写下这个故事的正文初稿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它会陪伴我这么久的时间。

  很多追过网络版的读者们也许知道,我写《歧路》的初衷是想把它送给一个好友,这个念头让这篇故事的初稿写得非常流畅也非常迅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也一直是我写文章的最快纪录。

  当时写完正文我的念头是,嗯,完结了,没什么好写的了,但没想到的是,一直到今年年初,我还在陆续地写着它的番外,而如果说正文是送给好友的礼物的话,那些长长短短的番外里,很多藏着自己或是其他朋友的记忆。写这个故事时我开始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现在也走到尾声,这一段时间有这本书得以纪念,真是一场有趣的际遇。

  江天和云声陪伴着我,渡过了好几年在外生活的时光,所以对他们总是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尤其是随着我自己的年纪渐长,离正文里初出场的他们的年纪越来越近,似乎心态上也能更贴近一些,校稿时重读正文,常常失笑,原来三年前的自己是这么想的——这也许就是文字的魔法,当你写下它们的瞬间,它们就定格了,成为一个凝固的姿势,读旧稿往往如同会旧友,只是它们不变我却变了,而纵使这种不变意味着生涩和不足,我也更愿意保留它们,对我来说,对很多时光的纪念就封存在那些文字里。正如我在《歧路》初稿的后记里提到的,这故事一直想写的是希望和对爱的坚信,相信希望和爱,更相信爱我们的人们无论何时何地,始终与我们同在。事隔多年回头再看,我依然相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