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江天想起当他们从钵山寺回来的那次,当时他们也就是面前那群孩子的年纪,在山里熬了大半个月,兴高采烈地去,又还是兴高采烈地回。那个时候回T市的车还是绿皮车,没有一个买卧铺的,一人一张硬座票,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还记得顾云声熬不住睡着了,脑袋随着车子的晃动一下下磕在窗玻璃上,砰砰砰地响。大家一开始不知道声音哪里来的,还有点紧张地在找,等找到“罪魁祸首”,不是偷笑就是悄悄递眼色,他却睡得熟,也一点不觉得痛。后来江天把人扳离车窗又把自己的肩膀给他当枕头,顾云声倒好,睡着睡着竟然睡到江天怀里去了。
当时一群同学里有个西南过来的姑娘,少数民族,普通话说得不好,看见这qíng景对江天开玩笑:“江天,你阿弟可粘你。”
他稍一低头,看见顾云声发根和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因为贪玩老下水,颈子晒得有些蜕皮,稍微一碰就喊疼,在钵山寺的最后几天里,更是枕头也不用趴着睡。江天不由得微笑起来,点头:“嗯,像只小狗。”
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的笑容殊异几许江天自己不得而知,但却是因为这不期而遇的旧事,让四个半小时的旅程似乎都缩短了起来。火车快要到站前江天接到钟圆的电话,说是在北出口接他,果然一出站就看见钟圆高高地挥着手,迎上前要替江天拿行李:“哥,怎么就你一个?”
“嗯?钟月也要回来?”
“钟月才不回来呢。我是问云声哥呢,很忙?”
江天步履如常:“他回来gān什么?”
“唉?”钟圆像是被这句话问住了,反而站住了,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你们吵架了?”
“没有。”
gān脆的回答并没有打消钟圆心里的疑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车子发动之后又问:“哥,真的没事吧?”
江天的目光本来在车窗外的马路上,这时转过头来望着钟圆,很平静地说:“要是家里摆三五桌,还有个他的位子,就家里人的一桌,你要他坐在哪里?还是不要回来得好,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外婆发脾气,我也不回来。”
钟圆被江天这番话噎了老半天,开出去好久才重新起了个话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要不然,和老爷子老太太……说了吧?这一关早晚……唉,哥,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真要拖一辈子啊。”
江天好半天没做声,捱到再过两个红灯就要进家里的院子了,终于说:“你家那一双宝贝儿子呢?”
钟圆几个月前得了一对双胞胎,一跃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各种得意美满自然不在话下。听到江天提起自己的宝贝,钟圆眼睛一亮:“你今天回来,当然在家等你啊。孩子生下来哥你都没见过呢,可好玩了,孩子他妈都分不出两个人来,我就分得清清楚楚!”
这一来总算是暂时扯开顾云声的话题,钟圆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炫耀他那一双宝贝,江天也乐见如此,笑着听他说他家儿子多么聪明可爱活泼不怕生,就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下,他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就听见外婆怒气冲冲的吼声:“你别回来!不把家当家以后一辈子别回来!”
钟圆和江天面面相觑,钟圆撇了撇嘴,无声地说“钟月”,然后若无其事地扬起声音:“外公,外婆,我把哥接回来了。”
打完这个招呼他又飞快地压低声音,对江天说:“等下无论外婆说钟月什么,哥你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吧。”
江天没表态,挂好外套先一步进了客厅,外婆已经挂了电话,脸上的怒容却一时还不退却,看见江天回来,好一会儿只是瞪着他不说话,还是江天走上前,先叫了声外婆,又拉着她的手摩挲了几下:“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看着江天,过了好久才把嗓子眼里那口气咽下去,脸上的神色虽然柔和了下来,语气还是有点生硬:“哦,回来了呀。路上累不累?火车没晚点吧?”
钟圆这时也跟着进了客厅:“外婆,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火车难得晚点。二宝三宝醒来没?哥还没见过他们呢,醒来了我就抱下来给他看看。”
“全家就你最宝气。”外婆皱了皱眉头,“醒了一会儿了,你们张阿姨在带,上楼时候脚轻点,你外公还在睡呢。”